以即墨王府的勢力,找到漆夜彩并不困難,漆夜彩沒有浪費精力躲藏,一個人在破廟,安然自若地等到他們找過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吳娘子也在。
吳娘子似乎就在等這一天。
漆夜彩被王府侍衛用刀戈抵在脖子兩側之時,吳娘子蒙着面,突然出現,向衆人公布了一個事實——她是即墨王的大王姬。
這是漆夜彩早已猜到的事實。
她猜到,現在的大王姬其實是她的女兒,也猜到她和即墨王室有仇,故意調換孩子,想要養廢她,作為報複。
事實證明,她所猜測的,沒有一絲差别。
即墨王看見吳娘子的臉,就認出了她就是昔日的敵人,登時明白了一切,都不用去驗證,便可以知道她所言屬實。
豪門貴族多養個孩子不算什麼,何況是親生骨肉,所以即墨王很快接受了漆夜彩。
他希望她能改姓為“即墨”,漆夜彩拒絕了。
即墨王後得知此事後,很是悲痛,感慨自己命運多舛,可憐親生骨肉受了這麼多苦,想要好好待她補償她。
漆夜彩看着這個溫婉而脆弱的婦人抱着她,她沒有絲毫感觸,僵直在原地。
她平靜地看着婦人的身後,是大王姬。
大王姬的臉上什麼情緒都有,一天之間,她遭受了太多的沖擊。
她不是真正的大王姬,她享受了别人的王姬生活,而那個人,居然是曾救過她命的那個小男孩,不,是女孩。
她曾嫌棄這個又髒又臭的小乞丐,頭發剪得跟狗啃泥一般醜得不忍直視,而這些苦難,居然是她親生母親故意造成的。
她不知道該是什麼心情。
漆夜彩早就知道了王後是她的母親,她也曾偷偷來看過她,看看,她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樣的,看看,她待她女兒是怎樣的,看看,如果她是她的女兒,她現在又是如何的。
但無論是過去偷偷看她,還是現在被光明正大地承認了,她的内心逗毫無波瀾。
她看的更多的,是大王姬。
這個曾經救過她一命的人。
大王姬也在觀察漆夜彩。
漆夜彩實在不是個讨喜的孩子,她不美麗,不溫柔,不可愛,不知書達理,不善解人意,她與一切美好相反,冷漠不近人情,莽撞又粗魯,琴棋書畫,什麼也不會。
她的手甚至比她見過的常年幹粗活的粗人還要粗糙,粗人好歹還強壯結實有點肉,她就像一節幹枯的黑木,在風中屹立不倒。
她的生命是幹硬的。
大王姬自知占了别人的千金生活,已經怎樣都還不清了,但是,她又有點怨氣,這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她甚至有點怨恨她那個狠毒的母親,毀了她現有的一切,盡管站在她的角度來說是可以理解的。
一開始,她可恥地惶恐,擔心自己的地位,也擔心母親不再愛她,盡管她知道這是本來的應該的,她應該退讓。
一段時間後,她又可恥地放心了。
因為漆夜彩,實在不讨喜。
她為自己這點卑劣的心思而感到自厭,大王姬名聲在外,從來都是即墨王室家的驕傲——即墨王姬,林下風氣。
可她竟也這般陰暗、自私。
即墨王後雖然溫婉,但作了她十幾年的女兒的大王姬卻十分清楚,這隻是她優越的出身,後王後這個身份,所有的氣質。
同樣的,她也有作為貴族的優越感。
像漆夜彩這種粗魯短淺、愚昧無知的鄉野女子,即便是親生骨肉。
王後的耐心也是有限的,長此以往,那點虛假的、自我感動的憐憫和同情,遲早是會被不滿所耗盡的。
不滿意,不做到自己想看到的,無論是誰,都無法獲得她的認可。
王後瞧不上她。
大王姬像往常一樣,同王後在院子裡走着,這幾日,王後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大王姬為此暗暗歡喜,她當然知道這是不對的,但這是對她最有利的。
萬事論迹不論心,她自認她沒有任何引導這局面的行為,所以,這是漆夜彩那個不讨喜的家夥,自作自受。
但她并不慶幸她的不讨喜,因為大王姬從來都認為,自己很讨喜,也自信,即便有漆夜彩的存在,即便她不再是大王姬,她也能輕而易舉地俘獲人心,這就是她和漆夜彩的差距,是這十幾年來的差距,怎樣都無法彌補。
王後歎息道:“那個丫頭,真是不知好歹,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對她那麼好,她卻不領情,她還想要怎樣呢?擺臉色給誰看呢?又不是我欠她的,是那個賤人調換的孩子,我也是受害者,她要怪就怪她的養母!過于貪婪又自私的孩子,不配繼承即墨王室的一分一毫。”
大王姬道:“這也不能完全怪她,畢竟是鄉下出來的孩子,能有多高的覺悟?”
王後略有一絲不悅:“可也是我的血脈,怎麼一點也沒繼承到?看她那樣子,我怎麼會有那麼糟蹋的孩子!唉……”
大王姬暗暗想着,您的血脈?您的血脈是什麼很神奇的血脈嗎?不都是人血,還遺傳高貴不成?沒了身份不都是普通人?什麼尊貴,不都是金錢、權勢堆砌出來的,若是哪天倒台了,不也一樣?誰比誰高貴。
最近刺客不斷,王後警惕心很強,眼尖,一眼瞄到了牆角的衣袂,拉着大王姬往後退:“大膽!誰躲在那兒?!”
大王姬遭遇過危險,對這些很是敏感,立刻謹慎了起來,就要張口叫人。
然而,看到那衣袂的那一刻,大王姬登時失去了聲音,這幾日她一直默默觀察着這衣服的主人,因此很是熟悉。
大王姬回過神,攔住了王後要喚侍衛的舉動:“母後這幾日過于辛勞,許是看錯了,那隻是塊布,您仔細瞧,沒有人。”
王後小心看過去,确實沒有人,這才松了口氣:“還是年輕人眼睛好。”
大王姬卻在後面沉了眸子。
她确信漆夜彩剛才就在那裡。
兩人走後,漆夜彩從後面出來,手中握着一塊玉佩,是給星兒的那塊。
次日,即墨王府發生了一件大事。
千嬌百寵的小王爺死了,他的未婚妻也死了,死法一緻,腦門中心被箭射穿。
大王姬聽聞小王爺死了,暗道“死得好”。
看到兩人的死樣。
大王姬卻沒那麼開心了,但也還行,其實兇手在預料之中,自那時候起,她就有了作案動機,也隻有她,能把箭射得這麼準,她是親眼見識過的。
那一夜,她忘不掉。
沒有自保之力有多無助,能有一技之長又有多耀眼。
趁着王府都在為小王爺哭喪,大王姬鬼使神差地溜走了,在破廟裡找到了漆夜彩。
那天看到她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地方對于她而言,好像意義非同一般。
她聽下人說過,小王爺辜負的那個小丫鬟,在外面養了個小情郎。
那個外面,好像就是個破廟。
漆夜彩看到她過來,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連一絲驚訝都沒有。
大王姬有時候都佩服她,是怎麼做到無論遇到什麼都能擺出這張别人欠了她的臭臉的,看起來真的太不讨喜。
她在世家貴族氛圍裡成長,見慣了虛僞的面孔,也把自己僞裝得更虛僞,但情緒到了的時候,也壓抑不住真情緒。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是不露聲色,還是完全不在乎?
“人是你殺的。”
漆夜彩沒理她,她來就證明她知道,她一個人來就證明她沒有揭穿她的想法。
“你怎麼還不逃?想像上次一樣坐以待斃嗎?這次可不會有好的結局。”
漆夜彩依舊不說話,她不是冷漠,而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王姬說:“你跟我争一争還有可能,那是因為我們本質都一樣,但那個小王爺可是他們的心頭肉,你動了他,可沒有好果子吃。”
漆夜彩擡起天然冷厲的目光:“我沒想過要跟你争。”
在很早之前,看到即墨王府起,漆夜彩就想過,無論大王姬怎麼樣,她都不會怪她,不會怨她,更沒想過跟她搶東西。
冷漠的目光讓大王姬莫名隐隐發怵,她強按下不悅,莫名有着急迫地嗤笑道:“說得好聽,若是你真這麼好,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回來,我知道我欠你的,但你何必裝作一副舍身為己奉獻自我的清高模樣?感動誰呢?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