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摯有種自己被罵了的感覺,但她沒有證據,也沒法反駁。
棺師之所以叫棺師,便是專做死人生意的。誰收的錢,這生意便由誰來做。
常言道,人活一世,萬物皆落痕,落在人身上,則名為“殘缺”。
一生再順達的人,到了死時或多或少會有缺損,有些是肉眼能看出來的,好比斑痕、枯發,而有的則是肉眼看不出的,例如皮肉下的斷骨,未能愈合完全的舊傷,甚至是生前未能達成的願望。
這些都是“殘缺”。
人有了殘缺,死了便不願意走,亡魂留在世間,卻又無處可去。
棺師一族,複亡者體膚,補亡者殘缺,帶其完完整整地告别于世間,是為送渡。
當然,個中門道三言兩語難以說清,難免有些亡魂遲遲沒送渡,在世間逗留久了,就漸漸失了原形,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比如現在他們碰上的這個惡靈。
到了這般形态,難以辨認何處殘缺,便沒法送渡了。
說話間,桃摯身前的惡靈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一般再度逼近,渾身的黑霧沿着她的手向四周彌漫。
幾近兩倍的身形壓在身上,桃摯的額角沁出一顆豆大的汗珠。
很顯然,光這麼攔是攔不住了。
門外,村裡人的說話聲又響了點,不知為何,聽上去像是因為什麼吵了起來,隐約能聽見“日子”、“倒黴”等字眼。
桃摯最後掙紮了一把:“三師叔不願管閑事,怎麼剛剛還讓我專心點。”
桃無舟聳肩:“我想了想,你現在把這東西放出去也行,自有無間獄的人來收它。”
“可你不是說外面的人——”
“反正吓一下也不會死。”
“……”
桃摯一口氣梗在喉嚨口,還沒來得及吐出來,面前的惡靈突然用了極大的力道,一把沖破了她手下的印力。桃摯一個沒站穩,連連後退幾步,再反應過來時,她整個人已被濃烈的黑霧環在了中間。
桃無舟和她對視一眼,指了指天。
陰霾天,朝北向。
還能有比這更能滋養惡靈的嗎。
桃摯一咬牙,餘光瞥了眼身後的門。
隻片刻的停頓,她終于苦着臉擡手,探向了頭後。
一邊的桃無舟還在環胸看戲,卻在瞥到她動作時,猛地挺直背。
“慢着!”
可惜等他上前要攔的時候,桃摯已抽出别在發間的桃枝,在空中利落地拉出了一條直線。
下一刻,橙光驟跳,飓風缭亂她額前的頭發,桃摯盯着那根燃起的枝條,耳邊蕩出震耳的低鳴。
壓在她身上的惡靈猛地後仰,周身黑霧在風中劇烈波蕩,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瘋狂地将它往回拽去。
直到低鳴揉進風嘯,滿院覆壓的黑影在刹那間散盡。
桃無舟手仍懸在半空,黑着臉看向桃摯。
枝條燃盡,化為白煙。
隻餘下天剛亮時的空蕩無聲。
桃摯裝作察覺不到對方的情緒,指向正堂:“呃,它應該進鎖靈瓶裡去了,三師叔您要不去看看?”
桃無舟沒說話,依舊黑着臉盯着面前的人。
詭異的寂靜中,随着“咣啷”一聲震天的巨響——兩扇宅門像商量好了似的,脫臼一般重重地向後拍在了地上。
一同倒下的,還有直直貼在門上的桃摯。
所謂萬事因果,皆有代價。
棺師有治靈震懾的本事,同樣,也是要以錢為籌碼的。
若是沒錢?
好說,命不就用錢續的嗎,拿命換啊。
每使一次術法便以自身命值做消耗,每消耗一次命值就夠你養上個幾天幾夜,如果不幸命值消耗完了,那恭喜,下一個被送渡去投胎的就該是您了。
所以不怪桃無舟黑臉,他甚至想扒開桃摯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你是真嫌命太長了是嗎?”桃無舟走到她身邊。
“不至于,我又不是普通的棺師,”桃摯大喇喇地躺在門上,面朝天道,“就這個術法,我頂多在這裡躺到晚上。”
說着,她頓了頓,“實在不行,不還有您把我扛回去嘛。”
“……”
桃無舟氣得想揍人。
有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讨打的邊緣試探。
當幾步外傳來婦人刺耳的尖叫時,桃摯一邊望着灰蒙蒙的天,一邊還肆無忌憚地朝桃無舟伸出了一隻手:
“不過您說這村裡人到底起這麼早幹什麼?但凡她們能晚點起,我也不至于這麼狼狽。”
地上的人伸了半天手,也沒等到拉她的人。
相反,等來一道年邁的呼喊。
“哎呀!你倆怎麼還站在這兒啊……那邊都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