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摯捋了捋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往她那空空如也的大門口一指:“您若是這麼想走,自己走便是了,喏,門還沒裝上呢。”
聽到此話,迹亭台卻冷冷地側過頭:“你在威脅我?”
桃摯剛想回,就見迹亭台直起身:“你以為我不敢嗎?”
桃摯暗道不好,不料她伸手未來得及攔,眼前一晃,地上死去的枯草已被踏碎。
“夭壽!”桃摯大喊一聲。
下一刻,那道大步離開的影子突然彎下腰來,意料之中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桃摯跑到門口:“殿下您沒事吧!”
也不用等回答了,桃摯這回算是發現了,這位太子爺着實是難搞又脾氣大。
棺師接下生意,便是要對來客負責到底,直到其被完整送渡為止。換言之,這道亡魂自和棺師建立聯系起,便也必須步步跟在自己的棺師身邊,否則輕則蝕骨噬心之痛,重則灰飛煙滅再無來世。
這就是為何方才桃摯敢那麼說話,普通亡魂本就全權依賴棺師,便是真有什麼原因二者關系破裂,在真正解掉契約前,亡魂也是不敢輕易離開棺師半步的。
可她怎麼知道,這太子爺真說走就走了??
桃摯探到迹亭台蒼白的臉色,伸手給人捋了捋胸口:“殿下不愧是殿下,如此雷厲風行——”
馬屁還沒拍完,桃摯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擡頭,隻見迹亭台扯了扯嘴角,盯着她卻笑了:“既然立的是生死約,我若是有什麼差池,你也不會好過吧。”
桃摯一愣,咽了口口水。
沒錯,如果沒法還原亡魂,這亡魂就會一直跟在這個棺師身邊,而若是這個過程中亡魂有什麼三長兩短不幸消散了,棺師不僅要将請棺錢歸還,還會被記錄在冊。
記錄得多了,名聲便臭了,要是像迹亭台這般人物亡魂消散被記上一筆,保準不出一日,就能傳遍天下,聲名狼藉。
太狠了。
真是太狠了。
桃摯心中感歎一番,道:“殿下您這樣自己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吧。”
迹亭台依舊抓着她,細黑的發絲垂在臉側:“巧了,我最不怕的就是這玉石俱焚的做法。”
“……”
“所以我勸你,現在就給我把契約解了。”
空氣被風削過,桃摯與迹亭台靠得極近,能感到他身上有種從骨子裡帶出來的侵略感,無聲無息中占有着周遭的一切。
兩人對峙,片刻的甯靜後,突然有一個人露出了個好看中透着莫名炫耀的笑容:“殿下有所不知——”
“?”
“我剛從無間獄中出來,您看我這家徒四壁一片慘淡的樣子,您是玉石俱焚了,我呢,頂多算個破罐子破摔啊!”
“……”
“………”
“…………”
很好。
世上皆是碰到迹亭台一聲不敢吭,能将他迹亭台氣到不想說話的,這是第一個。
迹亭台耐心盡失,一把将還在笑的人往身前扯過:“你……”
砰咚!
靠着的門倒了下來,突如其來的巨響揚起漫天灰塵,二人躲閃不及,齊齊向後退去。
迹亭台掩住口鼻一陣猛咳,咬牙:“誰!”
桃摯揮着塵土:“咳咳……三師叔?”
大門外,桃無舟面無表情地撚了撚沾到灰的手指:“啊,不小心碰倒了,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桃摯:“……”
您這一看就是故意的好嗎。
但,不重要。
“不打擾不打擾,您來得可太是時候了。”桃摯抓住救星,積極地跑到桃無舟跟前。
而後在瞄到迹亭台要開口說話前搶道:“三師叔找我何事啊!”
“……”
桃無舟目光在院中兩人間轉了轉,很快說道:“又來了一樁生意。”
桃摯驚訝:“又?現在是缺人手還是怎麼,那麼多沒人接的生意。”
“不是缺人手,”桃無舟看她一眼,擡起兩隻手,“是這樁生意被碰過了,門裡都說要讓給有經驗的。”
左手橫于身前擺平,右手在其上貼着手背沿手指劃出一道印。
這個手勢,是被——
“嗤。”桃摯未來得及開口,先有人不甚在意的嗤了一聲。
桃摯停頓一下,看了過去。
隻見從剛才起就被打斷的人歪過頭來,不屑地笑了一聲:“‘半吊子’?”
桃無舟微微挑眉,似是沒想到這位太子能看懂他們棺師之間的手勢。
迹亭台嘲意不減:“誰不知道你們棺師最不願意接的一種活兒就是那些被‘半吊子’碰過的,不就是經過他們手的亡魂最易半途出問題,所以誰都不想接這種爛攤子嗎?”
桃無舟目光轉回桃摯臉上。
桃摯朝自家三師叔做了個表情,她也不知道這位太子爺為何會如此了解棺師界,何況他也沒說錯。
祖上留下的三大規矩,一為不可插手其他棺師的生意,其二便是盡可不接半吊子碰過的生意。
雖說第二條不如第一條鐵規矩,但大家通常都會遵循,被半吊子碰過的生意,若不是重金指定的,很少有棺師肯主動接。
還記得她第一次接這種生意,就被三師叔罵了一通,說她是自找麻煩。
“您不是一向不喜我摻和這種生意?”桃摯想了想,問道。
桃無舟盯着她腰間少了一根的白靈繩,移開眼:“因為你已經摻和進去了。”
桃摯:“什麼?”
“來客徐氏楊秀,天和二五二年人,生于金銀鎮,年七十歲失足摔死于無名荒村——在你出手的那刻,這張東西已然燒到了往生門。”
樹葉發出簌簌的響動,桃無舟掌心之中,請棺錢随風輕輕掀起一下。
他的身後,不知為何匆匆跑來的楊九楠頓在原地,呆滞一般,隻剩大口大口的喘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