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還說徐實經常罵阿婆。”楊九楠脫口而出。
很快他又反應過來,弱弱改口:“我是說,态度不好……”
“那是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烈日下,蟬鳴聲響得喧天。
從他們的位置,依稀能看見鎮口外那條空曠的岔路。
辛月梅站起來,指着那個方向:“他們根本沒看見,一個人的娘親是如何認不得自己的兒子,顧自跑到鎮子外面,在那條岔路口找不到回家的路。”
“——又是誰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将人拉回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
——“桃棺師。”
——“我不知道阿實為什麼會那樣,但我知道,阿實不是大家口中議論的那樣。”
——“他一直将徐阿母照顧得很好,隻有那一次……”
窗台上的人突然睜開眼。
月色朦胧,桃摯靠着窗闆,呆呆地望着窗外寂靜的夜色,似夢未醒。
“喂。”有人喊她。
桃摯手枕在腦後,側過頭。
客棧房中,迹亭台一人占了整張桌子,問道:“馄饨鋪那個老闆,下午追出來和你說了什麼?”
桃摯直直地盯着屋中不帶一絲虛影的亡魂,沒有說話。
她在那裡坐着,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亮。
迹亭台與她對視片刻:“怎麼?”
桃摯忽地一躍而下,溜到他面前,撐着腦袋:“殿下如此好奇的話,不如用一個秘密和我換如何?”
迹亭台冷笑一聲:“我今日救了你,你還打算和我換秘密?”
桃摯屁股挨在凳子上,湊近了些:“巧了,我想知道的秘密,正和殿下今日救我有關。”
“嗤。”迹亭台起身要走。
桃摯卻沒給他離開的機會,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
迹亭台斜側着身,低眉,目光劃過自己被抓住的手,複又移到她臉上:“聽不懂人話?”
桃摯隻管自己握着:“殿下可知,人死後亡魂無法再觸碰陽間之物,即便碰到了,那物品也隻會轉瞬消散,回到其原來的位置。”
迹亭台:“那又如何?”
桃摯:“沒什麼,隻是聽聞祖師爺時期也有個這樣的故事,有一個亡魂分明是亡魂了,卻能拿起陽間的種種物品,衆棺師看不出其中奧妙,隻有祖師爺一眼發現了,那亡魂手臂的骨頭不是他的,而是從另一個活人身上拆下來的,隻要那個人沒有死,他就能靠那根活人的骨頭觸碰到所有陽間的東西。”
桃摯盯着他,“所以殿下左手的這段骨頭——是從哪裡來的?”
死一般的靜。
手上的力道在這種寂靜中變得清晰。
直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楊九楠手僵在門上,三方面面相觑。
門一動,楊九楠轉身要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打擾了。”
“慢着!”桃摯叫住他。
迹亭台甩開她:“别碰我。”
“……”
不碰就不碰。
遲早要給她碰。
楊九楠杵在原地,不知屋中兩人是如何從冤家突然跳到這一步的,總之他不是很想進屋。
倒是徐氏方才一直在床上睡着,這會兒醒了過來,環視一圈屋裡:“都在,感情真好。感情好,真不錯。”
屋中各有所想的三個:“……”
“咳,”桃摯清清嗓,“對了,怎麼突然過來了?不是說你今晚睡隔壁嗎?”
“哦對了!”楊九楠猛地想起,“剛剛徐殷來送了個信,說他大哥和他說今晚會回家!”
提到徐實,桃摯的思緒又沉了下來。
楊九楠自顧自說道:“說出來您可能不信,徐實竟然說要回家找徐殷吃飯。”
徐氏拍着手:“回家,回家。”
楊九楠偷瞄一眼站着的迹亭台,到底沒敢坐下:“我是真的想不通,按徐殷和辛姑娘所說,徐實明明将阿婆照顧得很好,可是他的一言一行卻怎麼都合不上。”
說到這裡,桃摯又難得低眉沉吟。
好像遇到辛月梅之後,事情便清楚了很多。
徐實其實并非流言所說,相反,他對徐氏非常地好。
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又想起下午辛月梅的話,桃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仿佛口子就要拉開了,可就是差那麼一點。
楊九楠還在嘀咕:“我本以為他是為了錢,不願意請棺師,才會去砸阿婆的靈堂。可是按照現在的狀況也不對啊,特别是山洞裡那錢……”
回憶起山洞之行,楊九楠抱臂抖了抖,“為什麼要藏在都是那個都是蝙蝠的地方……”
迹亭台在一旁聽了半天,隻覺盡是廢話,正蹙着眉打算讓他閉嘴。
桃摯卻倏地站了起來。
凳子摔翻在地,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又發什麼瘋?”迹亭台晲她。
“反了。”桃摯突然蹦出兩個字。
楊九楠愣道:“什麼反了?”
旁人的話語模糊下來。
桃摯站在原地,發生的場景忽如走馬燈般重映。
辛月梅的話。
鎮子上的人的議論。
那天執着棍子的徐實。
和山洞中他藏的錢。
轉醒般,桃摯打了個激靈。
沒有猶豫,她忽地繞開楊九楠:“都反了,全部都反了。”
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的。
那不是他藏的錢。
山洞裡的,也不是蝙蝠。
身後傳來喊聲:“什什麼意思,您去哪兒啊?”
奪門而出的瞬間,桃摯劃手甩下,一張紙片眨眼燃滅,在她指尖燎起的煙霧中化為無數紙型。
紙型在風中嘩啦作響。
瞬時,直沖徐家而去。
而今日她竟沒聽出,那些宛如振翅卻又不似振翅的聲響,是徐實日夜以來為了尋徐氏不惜花光所有——
請的原氏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