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行一個大步走過去,很快扶着她,仔細看了一下,問道:“傷到哪沒?”
沒一會,注意到她腳背上的傷,把她打橫抱起來,放到沙發上,彎下腰,握着她的腳,她剛剛沒處理好,隻擦了碘伏。
他準備拿醫藥箱再替她處理一下,剛起身,就被她抱住腰,她吸了吸鼻子,“我疼......”
他頓了頓,“我知道,我去拿藥,給你處理一下。”
見她這樣,他沒再看她一眼,把放在他腰間的手輕輕地移開,拿完醫藥箱,把她腳放在自己腿上,小心替她處理着傷口,最後包紮起來。
直到完全處理好,他才開口,“怎麼傷到的?”
“頭發沒擦幹,滴在了地上,想事情沒注意,滑了一下,撞到茶幾上了。”她慢慢說。
他聽完準備把她腳拿下來,季知緣說:“腳不能拿下來,放在沙發上還是疼,隻能放在你腿上。”
“.......”
作罷,他也依着她,坐在她旁邊,過了一會問道:“剛跌下來,還有哪傷到沒?”
季知緣耍起了小性子,“有。”
他眼神盯着她,“哪?”
“嘴巴。”她指了指自己的臉,“還有這的全部。”
“。。。。。。”
他歎了一聲氣,“我去給你倒杯水。”
季知緣也沒再纏着他,他倒了兩杯水過來,她接過喝了一大口。
他坐下來,又把她腳小心地放在自己腿上架着。
安靜了一會,季知緣往他那邊移動了一點,跟他貼着,把他的臉掰過來,讓他直視着自己,“我來這,是有話跟你說的。”
林越行往後退了一點,聲音有些喘,“說話就說話,不要靠這麼近。”
季知緣說:“你上高中那會,隻見過我爸,沒有見過我媽。”
他說:“嗯,我記得隻有你爸來過學校。”
“我媽,本來腿是好的。”季知緣慢慢說道:“我大三那年,她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
“她那會還在工作,我媽這個人對工作比較拼,她那會已經快五十了,這個年紀在職場已經沒有任何優勢了,哪怕當時她已經是公司的副總,但是不斷有新的人進來,其實就是想讓她自己離職。她當時手上有個項目,她以為搞定這個項目就可以留住自己的位置,所以夜以繼日地忙着工作,我們一家誰勸她都沒用。不是不希望她工作,隻是不想她那麼累,可以不做管理崗,轉去别的崗位輕松一點。哪怕當時她不工作,跟着我爸一起出去玩玩都可以,孩子大了也不需要她養家,但是她不願意。”她繼續說:“後來,她因為工作着急送一份文件,闖了紅燈,那個路段平常沒什麼車過來,她也見沒車才加快速度,結果被一輛突如其來的大貨車撞了。”
“送到醫院的時候,很嚴重,保住了一條命,但是雙腿都高位截肢,意味着後半生她都沒辦法正常地行走,裝不了假肢。”說到這,季知緣臉上有了一絲動容,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
她當時還是上學,過着她開心又幸福的大學生活,誰知道這個噩耗就這麼傳來,在搶救室,她整個人都沒有一絲力氣,而搶救室門口的季聞名也攤在地下,他生怕有個意外,或許真有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
“我媽醒來,不願意接受。她覺得她這輩子已經算毀了。”季知緣平靜地說:“因為是她闖紅燈,所以主要責任在她,加上她當時不屬于工作時間工作,而且她是責任方,隻能算普通的交通事故,不能算正常的工傷。所以當時看病花了不少錢,我從前從來沒覺得錢不夠花,因為我媽每年都能掙很多錢,年薪百萬呢,厲害吧?但是看病花了不少錢,家底沒被掏空,我哥當時也能掙錢,也沒太缺錢,隻是第一次覺得掙錢很不容易,我媽一個人替我們擋了很多。”
說到這,她唇角彎了彎,好像在因為自己有這麼厲害的媽媽而感到自豪。
林越行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沒多說什麼。
“後來,我媽被接到家,一開始她沒什麼反應,隻每天不說話,我當時在上學,我哥當時沒找到工作,在網上接一些畫稿,我媽沒出車禍之前他沒住家裡,後來回家住了一段時間,但還是出來了,我爸也不希望影響他畫稿,所以家裡隻有我爸在照顧她。但是我哥會常常回家。”季知緣說:“我們家當時的房子還沒賣,離我大學也不算太遠,我周末都回來,我這人戀家,離開不了離家太遠的地方。回家之後,我媽總是對我爸發脾氣,我們都知道,她那樣性子的人失去雙腿等于要了她半條命,所以都不敢在她面前有什麼情緒,她說什麼就聽着。但是好像她這樣的情緒越來越嚴重,她找到一點空隙就說我爸,有次我回家,又開始說他,說他這麼些年,都是靠她養着,這個家都是靠她養着,現在她不行了,覺得我爸也不願意照顧她,嫌棄她,她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樣。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卻總是會用最狠的話,傷害着那些最愛她的人。偶爾也是好的,會覺得接受了自己這樣,但是我媽我這人太要強了,她不能忍受一點自己身上的殘缺,失去了雙腿,加上工作也徹底結束了,她總是時好時壞,傷害最多的就是我爸。”
季知緣到現在還記得那段時間,她在學校,也常記挂着家裡,一到周末能回來,一定會回來,但是每次回來都能看到她爸媽在吵架,有時候她哥在家,怎麼也勸不住,而季聞名也時常被鄭怡氣到,她總是以最傷害的言語刺傷着他的自尊心。
她還記得有一個周末回來,看到鄭怡坐在輪椅上,不斷扔着東西,“你早就想走了是吧?可你年紀大了,你找不到富婆了!被我養了幾十年,你說你還有什麼??你一無所有!要是年輕沒準還真能榜個富婆,不過我還是祝願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我跟你過日子過了幾十年,我哪點照顧不好你?這個家,你的一兒一女,我對不起誰了!!”季聞名被她這些話快說哭了。
他們兩個,都在為這個家盡心盡力,一個忙着掙錢,生病都不敢停下來,一個從小陪着她跟哥哥,給他們帶來所有的快樂跟陪伴。
他們之前其實不常吵架,每次都是季聞名讓着她,他脾氣好,知道鄭怡工作累,辛苦,這麼些年一直為着這個家,他根本沒半點生氣的點對她,哪怕她常常說些氣到他的話。
但是這樣的日子一天積一天,季聞名也會有崩潰的時候。
“直到我快畢業,大四那年,我爸沒跟我們任何人打招呼,突然走了。拖着行李箱,不知道去哪了。”季知緣說:“他留下一封信,說出去掙錢了,讓我們不要找他,他會回來的,當時家裡隻剩下我了。打他電話跟我說,找不到他,他是一定要出去的。起初,我還能聯系到他,他說在外面工作很好,讓我不要擔心他,但是沒多久,他就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我徹底跟他斷了聯系。隻是偶爾的用外地的陌生号碼跟我報個平安。說來也奇怪,就那一年,好像什麼壞事都來了,我爸沒走之前,我哥因為畫稿的原因,當時主筆是他,被人說畫風抄襲别的畫師,那個畫師在網上很火,我哥很快就被爆出來了,被人直接挂出來,一旦這件事出來,所有人都過來了,各種的謾罵攻擊全都撲向他,但是畫風抄襲本來就很難定義,他所有的畫稿全部都是原創,他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做出抄襲的事情。本來他從小就活在一個安靜的世界裡,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願意跟人敞開心扉,連我們很多他的事情都不知道,他自己的事情加上家裡的事情,那段時間,他把自己關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長期的壓抑,他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症,要靠吃藥維持着,他本來就一直不太打開自己,那會更封閉自己了。”
季知緣緩了緩自己的情緒,繼續說,她想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他。
“後來,我見他這樣就跟他說,讓他出去散散心,一直困在這裡,他的病情會更嚴重,我擔心爸媽,也擔心他,但是,他怎麼會走呢。我勸了好長時間,跟他說家裡有爸照顧媽,我也快畢業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他這才提着行李箱出去了。我也放心了不少。不過,我哥這事,我爸媽都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我爸應該不會走吧。後來沒多久,我爸走了,我也沒跟哥說,一直瞞着,還是他自己怎麼都聯系不到爸,才着急回來的,但還好,也讓他在外面待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季知緣說:“所以,畢業之前,家裡就隻有我跟我媽兩個。我爸走了以後,我媽.....更接受不了,她自殺過。”
這句話說完,林越行頓住了。
爸爸離開家,哥哥抑郁症,媽媽失去雙腿,情緒不受控外加自殺過,這些遠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他的手輕微地捏成了拳。
“我爸跟我哥,到現在都不知道。總之,那段時間,過得也不算太好。”她低聲笑了笑,“也算讓我整個人往前走了一大步吧,以後遇到任何事情,我也都沒在怕的了。”
她并沒有細說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林越行也沒多提一句。
隻輕撫着她的臉,“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
季知緣認真地說:“我不是,不想告訴我家裡的事情,隻是,我爸媽的關系,沒那麼快緩和,我不希望你處在中間,因為家裡的事情好像是最難處理清楚的。我爸住院,應該要告訴你的,但就是想着怕後面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不想讓你參與進去。我想着等我們家的事情徹底理清楚了,我爸媽能回到從前,我在把你帶到他們面前,你跟我說的話,我真的聽進去了。”
“你不要......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在生氣。”林越行把她抱進懷裡,摟着她的腰,靠在她肩上,“我隻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可以跟我說,我不想在你的事情上當個局外人。”
“是我該跟你道個歉。”他說:“我不應該有情緒的跟你說話,被我弄哭了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我哭了?”季知緣說。
他笑了一聲,“不然怎麼那麼委屈的過來呢?還非要這麼黏着我?”
季知緣抱着他,“我就是,腳太疼了。”
林越行把她頭擡起來,語氣忽然認真,“你剛說,還有哪疼的?”
他指了指她的嘴巴,“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