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複興号動車組列車,本次列車全面禁煙,禁止攜帶危險品乘車……”
“07車廂……”宜禾挎着個黑色背包,又确認了一遍手機上的乘車信息。
“12A。”
宜禾的位置在三排座的靠窗,在越過一對母女後順利落在了座位上。
她将黏在脖頸的幾縷發絲往後順了順,又從背包裡取出了一瓶礦泉水,扭蓋喝了一口。
手裡還在将瓶蓋旋回,眼裡的神色卻已經不自覺的往車窗外飄了。
那是成片成片的嫩綠色禾苗,冒着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郁郁蔥蔥的向着太陽的方向直直生長。
再過三個多月,就該收稻谷了吧。
宜禾想。
“媽媽,你看那邊。”身旁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指着外面飛速掠過的青蔥稻影說道。
“好漂亮啊!”小女孩又哇了一聲:“外婆的家門口也有一大片這個。”
她媽媽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發頂:“等會兒就可以見到啦。”
“見到外婆家門口的一大片稻田,還有外婆。”
女孩母親的手輕輕揉搓着小女孩白皙稚嫩的小手,眼裡似乎含着些期待的微光。
外婆……
宜禾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脖子上的青綠色吊墜。
那是她外婆生前最後給她留的東西。
外婆說,以後就讓它陪着禾禾。
外婆老是愛叫她禾禾,從她出生起叫到十五歲,又從十五歲叫到外婆人生的末端。
而十五歲,是宜禾正式變更監護人的那一年。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的父母親是什麼時候從感情不和到相看兩厭的。
一開始他們隻是分着兩個房間睡,後來随着父親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母親也日益可見越發沉默。
就在家裡持續的低氣壓就快要降到低谷時,卻爆發了一場突如而來的劇烈争吵。
十五歲的宜禾躲在卧室的被子裡面,渾身顫抖地聽着門外一聲高過一聲的争辯與嘶吼,似乎是在細數着過往的一樁樁一件件……
緊接而來的是一聲瓷盤清脆的落地碎裂聲。
如同他們兩個相互隐忍多年的脆弱感情一般,在此時碎了個徹底。
當一聲巨大的摔門聲的餘震暈到宜禾的床腳時,她眼角的一顆淚珠也無聲地落下。
後來。
後來她被帶去了住在老家鄉鎮的外婆家裡。
連同着兩個箱子的行李和宜禾最喜歡的大兔子布偶。
那天,車子離去的轟鳴聲響徹她的耳蝸,她抱着大兔子布偶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禾禾。”外婆一同往常般的喚她。
但她清楚的知道,這一聲的分量與之前不同了。
“嗯。”她緊咬着牙關,強烈情緒下連回應的聲音都帶着些不自知的顫抖和沙啞。
再後來,外婆什麼也沒說的領着她的行李進了家門。
宜禾在門口倔強的站了好久,最後是自己想通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
她在心裡對着自己說。
這個新家很好,很溫暖。
宜禾在一次次的春去秋來中反複應證着這句話。
她從初中踏入高中,又從高中邁向大學,這一路上,總有慈眉善目的外婆在家裡等她。
每每通電話時,外婆總是用同樣的一句話來結束通話:“禾禾,要好好的啊。”
……
而幾天前,外婆離世時的最後一句話依舊是那句帶着期盼的囑咐。
“禾禾,要好好的……”
“嗯。”
她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珠伴随着嗚咽的顫音一滾而落。
她看着外婆安靜的合上眼皮,在人生最後才消弭的感官裡,她傾身附在最愛的外婆耳邊,說出那句曾經聽了無數次卻仍然不膩的祈願。
“外婆,你也要好好的……”
-
宜禾感覺她一直以來緊繃着的一根弦突然就斷了。
處理完外婆的後世之後,她在寂靜的房子裡呆怔的坐了一整天。
宜禾依舊坐着那隻低矮的漆紅色小木凳,在二樓的陽台上。
背靠着牆壁,迎接了清晨的曦光和午後的烈日,看着天邊的彩霞由橙紅變成粉紫色,最後又消失在漆黑的夜幕裡。
她不知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隻記得夢裡回憶起了外婆經常提起的故鄉。
是外婆的故鄉。
她記得外婆總說,最懷念的就是家鄉的稻田和小路,小時候最愛的活動就是約着一群小夥伴不顧頭頂的烈日去田邊小渠裡撈蝌蚪,然後又迎着晚風抓蜻蜓。
外婆說,這裡也是個好地方,但總覺得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