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都居住在大莫角山上,巫觋居住在小莫角山,本來林施微在大莫角山上也有一間宮室,隻是考慮到要負責輔助大司農儲備糧草,便選擇了南城門附近的院落,離陸地和水門都很近。而且此時的王國已經演化了一套非常繁瑣的禮儀,林施微在王室中輩分低、地位低,若是住在大莫角山,恐怕見人就要行禮。
以前的夏萍倒是樂意與王室中人往來,而且她作為一個将軍,訓練軍士也在宮殿區的沙土廣場上,便是不想見也沒辦法。林施微卻是不願意的,索性借着工作的機會,遠遠地離了王室宮殿。
内城居住的人大都在手工作坊工作,整個良渚的稻田全都在外城西南角有個大型糧倉,能給儲存近200噸糧食,以供給王族和内城居民。
而東夷的南侵,讓良渚又多分出一些糧食來供給軍隊。這工作沒有任何難度,林施微身體受了傷,也正好适合她。
内城的院落也有幾人服侍,林施微平日裡除了去城牆上溜達溜達,去坐着舟去城外稻田巡視一圈,基本上就宅在家裡面。
轉眼秋去冬來,一年之中,甚少有極冷的天氣,隻有冬日中的幾天溫度達到零下,這幾日,水上結了冰,人都大多宅在家中,享受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隻是今年又與以往不同,在這極冷的幾天,下雪了。
良渚人十幾年都沒有見過雪了,許多孩子都是第一次見。
化雪之時,林施微和暨白迎着冬日正好的陽光看向對方。
這一世的暨白總藏着許多東西。
良渚這裡屋脊高高聳立,隻形成了很小的冰錐。
林施微撇下來一段,放在陽光下,對暨白說:“這東西能将太陽的能量聚集起來。”
“你瞧。”林施微将這一段冰棱放在太陽下,陽光通過那冰棱聚集在地上的光點上,一會就把光點上的雪融化了。
暨白這才有了些興趣:“将軍,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這一世,從見到暨白起,他就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以前他最喜歡的便是觀察世界,去收集所有奇奇怪怪的東西,如今的他每日裡除了偶爾盯着她出神,便是閉着眼什麼也不搭理。
林施微見他終于有了些精氣神,便給他解釋道:“這個冰棱就是個凸透鏡,光線,不,是能量傳播的時候就會聚集到一個點,這個點上的溫度就會變高了。若是在夏天,烤死一個小蟲子都不在話下。”
暨白伸過手去要接過冰錐,溫暖的大手在觸碰到林施微時稍微一頓,才将那冰錐拿在了手上。來回轉動後,将它對着太陽,果然見到了聚焦在地上的光點。
“隻有冰柱才可以這樣嗎?”
“隻要凸透鏡都可以。”
“凸透鏡?”
林施微和他比劃着講了凸透鏡的原理,最後比劃着說了一句:“咱們的眼珠子外面就是一個凸透鏡,這樣才可以将這麼大的一個世界,裝進這麼小的眼睛中。”
暨白一怔,突然用一種深邃迷離的眼神看着林施微,嘴角微微上揚:“将軍好生厲害,不僅知道我們東夷人的口音,還知道這許多常人不會注意的事情。”
林施微有些賣弄别人發明的羞恥感,隻搖着頭:“我也是聽别人說的。”
從這天起,暨白似乎不再沉溺在自己俘虜身份上,經常走出門,融入到良渚人的生活裡了。
暨白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在良渚隻短短半年,便學會良渚話了。
“這個東夷人腦袋這麼扁,上颌齒還沒了,真夠醜的。”有個叫菱的便經常取笑暨白。以前林施微不知道,如今聽見自然生氣。
東夷的三大惡寒習俗——頭骨睡扁、拔牙、口含石卵。
第三條隻有少數貴族女人才有,東夷人以鳥為圖騰,認為鳥類銜石子有助于生育,便讓人模仿。所以極少數貴族女人從六歲起,便要含一顆石球,直到去世,導緻齒列變形,頰齒磨蝕,口腔黏膜潰爛。
上上一世,林施微之所以與暨白起了龃龉,便是想改變這一習俗。她想利用光的折射,制造神迹,推暨白成為東夷之君,好改變這一現狀,卻被暨白發現阻止了。
輪回這許多世,不論暨白多麼聰穎,多麼心懷天下,他似乎從未想過做首領,所以林施微才決定逼他一次,可是天時地利,暨白卻仍不願繼位。
讓林施微不得不懷疑,暨白即便沒有記憶,是不是潛意識裡也知道,曆史是不能改變的。
又或者他與那送林施微穿越的力量本就是一體的,他的觀念裡便是不能改變曆史。
但無論如何,暨白于她都是她愛的人,是特别的存在,有人這樣說暨白,林施微也是不高興的,當即便要将那人遣回外城。
暨白冷眼看着,待那人涕泗橫流、哭求無門時,才跟林施微說:“東夷習俗與良渚不同,他也隻是說了幾句實話,倘若回了外城,他既無田地又無住宅,可怎麼活呢?”
林施微見暨白堅持,便把菱留了下來,後來倒是撞見菱對暨白的态度谄媚了許多。
不止是菱,她院落裡的其他幾人也都漸漸地唯暨白馬首是瞻。
林施微倒也沒有過多懷疑,暨白向來聰穎,他想做的事,隻要用心,沒有做不成的。
暨白喜歡觀察來來往往的鳥,良渚人以鳥為圖騰,東夷人也是。
或許這便是海邊居民所共通的吧。
風吹起暨白鬓邊的發絲,林施微發現,這一世,她竟然看不太懂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