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笑着點頭,将魚筐放在一邊,拿了一根細竹竿,往地上看去。
“暨白,這裡有螃蟹!”林施微指着一塊堆起來橢圓形的地方說道,“快來!”
暨白走來,依着林施微的肩膀往地上一看,果然有一道管狀略微彎曲的痕迹,便把那細竹竿往裡一探,便出來一隻大螃蟹,原來是那螃蟹一受刺激便會從洞穴裡出來了。暨白彎腰一下子便捏住了螃蟹的正中間,任它再怎麼張牙舞爪,都碰不到抓它的手。
林施微看着那張狂的大螃蟹,暨白便看着林施微。
然後将那螃蟹翻轉過來,對着腹部輕輕一敲,那螃蟹便暫時暈了過去,暨白将它背朝天放在了一個小竹筐子裡,蓋上蓋子,又和林施微捉了好幾隻才罷休。
轉眼到了三月,正是要播種的季節。
衆人要先在瑤山上祭天。
良渚最高規模的墓地便在反山和瑤山上,其中反山多葬王族,瑤山多葬巫觋。兩座山上均挖有回字形溝槽,乃是良渚的祭祀台。可通過祭祀台上的回字形方框觀測這四個重要節點的天象變化,以确定季節轉換和農耕生産的時機。每年冬至這一天,太陽都會從回字形方框的東南方升起,正午時位于正南方向,最後回到回字形方框的西南方落下。而到了夏至這一天,太陽則從回字形方框的東北方升起,正午時同樣位于正南方向,最後從西北方落下。
所以每到節氣變換之時,便會在此祭祀,一是祭祀天地以求風調雨順,二是提醒衆人什麼時候耕種,什麼時候收割。
良渚王身為良渚國的大祭司親自主持,左手拿權杖,權杖最上方是代表神權的玉琮,玉琮分為上中下三部分,代表上中下界,内圓外方,代表天地,四面的上下共刻有八個神人獸面紋,其中一毫米中竟能有五六條紋路。右手拿代表軍權、王權的玉钺,腰間挂着代表财權的玉璧。
獻上豬、鹿、鳄魚和稻谷等祭品後,衆人在下面歡呼,種植和收割總是會讓人喜悅的。
隻有暨白,臉色忽然蒼白了一瞬。
終于等來了要收獲的前夕,可是迎接暨白的,不是計劃按自己預料進行中的喜悅,而是一種讓他頭暈目眩的恐慌。
若是林施微發現了,會怎麼辦?
她會不會從此真的讨厭自己,再也不見自己?
直到此刻,暨白才覺得,東夷之君好像是如此遙遠,遙遠的他此刻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執着。
執着到,有可能會抹殺了自己與她的可能。
“暨白,怎麼了?”林施微發現暨白此時的臉色非常難看,有些擔心地問道:“可是有不舒服麼?可是昨夜做玉時間長了些,夜裡着了涼?”
“沒有,”暨白搖了搖頭,輕笑一下,“我無事,将軍不必擔心。隻是想到,良渚上下都要忙着種稻谷的事情,我與将軍恐怕不能像前段時間那樣悠閑自在了。”
“那時冬日才過,自然清閑。”林施微笑道。
“那是自然。”
“暨白,你……”林施微總覺得今日的暨白有些反常,“可是有什麼心事?”
“或者,你是不是思念家鄉了?”人常道每逢佳節倍思親,如今良渚部落的大祭,不知會不會勾起暨白記憶中東夷部落祭祀時的場景,林施微仔細想了想,問道。
暨白一頓,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神色突然極為認真地看向林詩薇:“将軍,你可願與我回東夷?”
“我……”林施微低頭,“咱們兩個在這裡,過得不快樂嗎?”
說好聽點兒,良渚人與世無争,難聽些,良渚人習慣安于現狀,不思進取。除了被侵略過的東夷,良渚準備反擊之外,在這到處是戰争的遠古時代,卻從不會主動侵略别人。
但是她确實喜歡這樣的世外桃源。轉世這麼多輪回,隻有良渚這裡的生活讓她安逸享受,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去東夷過那種侵略性、競争性極強的部落生活。
“暨白,我似乎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呢,”林施微看着暨白有些失落的眼神,有些生硬地轉移了這個話題,“你的家中還有親人在麼?”
“我……”暨白眼睑快速垂下又很快擡起,“我似乎沒有跟你說過,我的父親便是太昊。他是……”
“東夷之君。”林施微接過話。
沒想到,再次投生到東夷部落的暨白,又一次轉世成了太昊之子。
“你們這些少君,穿得那樣平常麼?”因想到了那一世兩人埋下的抵牾,林施微勉強壓下不快,想到那日初見,他穿的那樣簡單,似乎不太像是少君的打扮。不過倘若被人認出來是東夷少君,恐怕不論她說什麼,暨白都免不了被祭的命運了。
“那是我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似乎想到了那日初見,暨白嘴角上揚,眼放柔光,“不過,我最慶幸的不是将軍救了我一命,而是讓我見到了将軍。”
“哦?那麼慶幸見到我後,便是不理我麼?”想到剛見暨白時那個高冷模樣,林施微嘴角一撇,吐槽道。
城府極深,沒用之人一律不搭理的暨白一時有些語塞,那時他一心隻有被俘的屈辱和對未來的迷茫,即便心中難得沒有讨厭林施微這個敵方将軍,卻也不會回應她的句句調戲來讓自己受辱。
此時想來,自己卻是錯過了多少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