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她知道人死後會一無所有,對死靈還是很敬重的。
兩人飽腹一頓,暨白和林施微便蓋着草席,以墓陵為床大睡一覺,半夜時分,卻感到地面傳來極輕微的聲音。
暨白立刻驚醒過來,翻身趴在地上,仔細聽了一會,眉頭漸漸蹙起,是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和人說話聲音。
“難道啟追到這裡來了?”暨白搖醒林施微後,示意她注意,然後站起來張望。
此時夜已極黑,好在兩人經常在山林中生活,隐約找到一棵大樹,兩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樹杈躲了起來。
往下看去,卻見一隊人馬——從穿着上看的确是啟的人——徑直朝林施微和暨白的方向走來。
暨白緊緊握着林施微的手,漸漸冒出了汗,粗重的呼吸随着腳步聲臨近刻意變得又緩又輕。
火把漸漸照亮了這一片的所有陵墓,林施微和暨白躲在暗處,親眼見到——
夜靜的可怕,隻有些許火把發出噼裡啪啦的燃燒聲音。
啟帶來的人迅速包圍了帝舜及周圍墓地,開始瘋狂掘墓。他們就像現代的包工頭,似乎要趕時間完成什麼大工程,瘋魔般埋頭苦幹。王族墓地7米多深,他們很快便挖到了王族屍體所在,然後開棺戮屍,殘缺不全的屍骨又被随意扔了回去。
那些人把屬于帝舜和王子、王女的墓盡數刨出,白骨被搗爛,陪葬陶器摔碎,就連帝舜的衣冠冢也沒有放過。
被驚動的守靈人循聲趕來,也被虐殺後扔進墓裡,
忽明忽暗地火光,映照出正在獰笑着的那個人——啟。
林施微勃然變色,她曾經有一世是帝舜重華的妹妹,這些墓裡或許就埋葬着敤首、壬女、瞽叟……
她仿佛能看到重華那萬年不變的笑臉終于陰沉了下去,聽到疲憊的他發出沉重歎息。
下面的啟讓人一連搗了許多墳墓後,似乎還不盡興,漸漸地蔓延到帝堯時期的王族墓地。
林施微喘勻了氣,用盡她畢生的技巧,模仿了帝舜、娥皇、女英、敤首、王子、王女們的嗚咽聲,泣訴聲,以及斥責聲。因和西王母族學了許多發聲技巧,林施微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都不似人所能發出的聲音。
啟帶領的人各個吓得跪地哭饒,而啟卻拿起旁邊一把弓箭,朝着林施微方向射來,林施微躲閃不及,正中心窩。
暨白目眦欲裂,就要下去和啟拼命,被林施微輕輕拉住,将他扯在耳邊說:“别出去,我不想死後,屍體還要被啟淩辱。”
一瞬間,鬼哭狼嚎戛然而止。
“你上去看看。”啟踢了踢腳下跪着的人,指着林施微的方向說道,“看看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那被點到的人伏在地上顫抖不止,泣不成聲,“大王,我不敢去……”
“不敢就去死!”啟眼神一厲,抽出支箭就捅穿了那人的腦袋。
然後又踢了一個人,說道:“你去!”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我也不敢……”
接連幾人,都沒人敢過來,他們心中雖然懾于啟的威勢,但對堯舜也是充滿敬畏的,如今搗了人家的墳,立馬就有鬼怪鳴不平,哪還敢過去,若真是堯舜當面,那還不如叫他們即刻死在活人啟的箭下。
啟性子雖跋扈,卻也不蠢,雖然心中懷疑是人在作怪,卻不敢拿自己冒險,見這些跟着的蠢物們已經被吓得不中用了,拿起弓箭,對着林施微和暨白的方向連射了七八隻箭。
索性暨白有了防備,護着她全躲了過去。
等到啟發洩完怒氣走了以後,暨白才細細查看林施微的傷口,看到那箭竟然射在心口處,眼睛瞬間通紅,卻不敢發出聲音驚動啟。隻從喉中哈出一聲絕望痛苦的啞聲嘶吼,眼淚不受控制地翻湧而出,像個破了洞的風箱,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彌漫在整個皇陵。
“早知道、早知道,我應該一箭殺了他,不該指望那不中用的金環蛇!”
金環蛇?
林施微一愣,疼痛讓她思維停滞,緩緩轉過頭來,勉強扯出一抹苦笑,積攢了些力氣問他:“什麼金環蛇?”
暨白微微點頭,滿臉淚痕的臉上全是悔恨,“大禹被立嗣那年,我們回來平陽,我見啟還沒死去,便在他狩獵時捉了條金環蛇咬他。我親眼見他被蛇咬後倒地不起,隻是可惜,可惜那毒蛇并不頂用。”
怎麼會不頂用呢?
天下之物萬萬種,卻隻有金環蛇能解紅背蜈蚣之毒,而你暨白,便從這萬萬種中,單挑這一種,給啟解了那麻痹神經之毒,讓一切又回歸了曆史正軌。
若不是這金環蛇,啟怎麼會好好地活到現在,受禹之澤登臨帝位?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能用箭射殺啟,卻能給他下毒!
原來一切都有後招為她“善後”!
暨白啊暨白……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時間,林施微隻覺得悲從中來,一口氣憋在心裡,竟然就這樣去了。
隻留暨白抱着她的屍首,謹記着不能讓啟淩辱了她,便一刻不離地守着她。直到啟車駕往璿台而去,才勉強抱着她的屍體來到山林中。
下一刻,便餓死在了林施微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