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永無邊際的黑,林施微閉上眼,再睜開,還是濃得沒有任何色彩的黑暗。
她這一世穿成了一個瞎子。
原身本是夏後氏子弟,隻是并非王室核心成員,年幼時被大祭司選中為下任祭祀。
帝厪八年,十日并出。
依林施微記憶,天空之中的确出現了中間一輪極大太陽,周圍出現了幾個小些太陽,外圈還有一輪輪日環。是極為罕見的“幻日現象”。
但這種天文現象夏人理解不了,人心各個惶恐不安,帝厪直接吓得一病不起。
大祭司便帶着原身日觀天象。
原身十三四歲的年紀,心思單純,一心想與天地溝通,便真的日日不間斷的直視太陽。
然後便瞎了。
好在大祭司非常憐愛原身,派人盡心侍奉照顧她,才讓這盲女活到了孔甲繼位。
孔甲本是帝不降之子,帝不降晚年生病,便将帝位禅讓給了弟弟扃,自己做了太上皇。隻是帝扃執政十八年病逝時,并未把帝位還政于侄子孔甲,而是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厪。厪出于政治考量,遷都至西河,心中對自己帝位得來還是有些惶恐的。所以“十日”一出,便吓死了。死後将帝位又還給了孔甲。
孔甲繼位後,大祭司上了年紀,又經過“十日淩空”的波折,帶着盲女主持完孔甲的各項祭祀典禮後,油盡燈枯而去。
而原身以為自己眼盲是因為不配直視日神,被日神降罪,她不敢将這些揣測告訴别人,心裡卻漸漸自輕自賤起來。在大祭司臨終前的苦心安排下,原身繼承了大祭司之位,卻怕自己這神棄之身惹怒神靈,日日憂思下,也跟着一命嗚呼了。
林施微吐出一口氣,也不怪原身自己吓自己,這時下鬼神之說盛行,何況原身兩三歲時便被抱來當作下一任大祭司培養,自然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
“大祭司,大王來了。”
本來大王來祭祀殿是一件大事,但可能孔甲覺得是因為對上天不夠恭順,才會降下“十日淩空”的異象予以警告,他上位以後立即對祭祀制度進行改革,重心便是要禮敬天帝,順天道而行。而能與“天”溝通的,便是祭祀殿了。所以孔甲隔三岔五便要來找大祭司問鬼神之事。祭祀殿中人也都習以為常了。
可以說,原身與日俱增的焦慮與三天兩頭來祭祀殿的孔甲也分不開關系。
林施微讓人侍奉着換了衣服,觐見孔甲。
“大祭司,朕有意讨伐豕韋氏,”原身并未見過孔甲,隻聽他聲音尖銳,語調飄忽,說話時忽快忽慢變化無常,“即可溝通鬼神,為朕占蔔吉兇。”
這是國家大事,林施微便吩咐人準備去了。
祭祀殿中有專門占蔔的蔔師,有自己圈養以備占蔔的牛,和養牛的牧人。自農耕以來,養牛愈多,占蔔多用牛胛骨,王室還可取新鮮牛胛骨用以占蔔。
國家大事,在祀與戎。
林施微原身一直在祭祀殿中長大,前幾任夏王并不重鬼神,她了解的也不多,便問孔甲:“大王何意要征豕韋,是他們得罪大王了嗎?”
大祭司也是夏後氏,有此一問,孔甲并無介備,“朕繼位時,所來朝見諸侯甚少。朕有意恢複先祖榮光,震懾諸侯。豕韋氏封地不小,實力不強,正可以拿來立威。若得上天保佑,助朕成事,朕願再獻犧牲,以飨天地。”
林施微沒有接他祭祀天地的話,隻是問道:“大王可想過,我夏後與豕韋,優勢在何處?”
“朕心甚誠。”
能聽出來他确實很虔誠。林施微閉着的眼睛悄悄翻了個白眼。
“豕韋氏亦有祖宗庇佑。”
“今年新進貢了許多銅,朕讓昆吾氏都打造成了銅戈。想來在兵器上,能勝豕韋一籌。”
終于說了句人話了。
“行軍的糧草可準備齊全?”
“隻有一月的粟米,不過朕會祭祀天地,讓此戰速戰速決。”
林施微算算時間,倒也差不多。夏朝稅賦中稻米稍多,而且體積大,單顆重量更是粟米的七倍,但是論行軍糧草還是粟米,也就是小米更适合。
此時牛胛骨取來,林施微便讓蔔師占蔔,也正因為有這些人,林施微才能以一個盲女的身份當上大祭司。
一陣火燒骨頭的味道傳來後,隻聽得孔甲大笑,“好!是吉!朕這便整頓軍士,将豕韋氏廢除,殺雞儆猴!”
天下久不開戰,豕韋氏很容易被夏後氏收複,隻是天下久不開戰,此戰夏後氏的損失也不少。
夏後氏是主動進攻方,損失是認輸了的豕韋氏數倍。
此戰後,孔甲征戰的野心銳減,隻一心打獵遊玩,祭祀鬼神了。
林施微并不喜歡說些妄語去哄騙君主,所以在孔甲每每來問鬼神之事時,便勸誡他要多關心政事,少談鬼神。
孔甲對她也漸漸失去耐心,每來祭祀殿中,也不召見大祭司,反而多問祭祀殿中大祝,與他一處幻想鬼神庇佑夏後,庇佑他孔甲,多行祭祀之事。
漸漸地在祭祀殿中,大祝霆似乎取代了大祭司林施微的位置。
林施微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自覺退出了祭祀殿的核心,搬到了宮殿的最北處居住了。
轉眼三年已過,林施微眼睛看不見,又漸漸地将大祭司的主持祭祀工作放下,便叫人做了笛子。
每日閑時,不是吹吹笛子,便是練劍。
人體大約有1100萬個感覺接收器,其中大約有1000萬個是專門用于視覺的。而眼瞎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能将人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其他感覺接受器上。
比如說,聽力,和對自己身體動作的想象力。
她覺得自己不僅劍術飛速進步,對音樂的理解也提升了一個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