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昭昭終究見識到了琚清商的路數。
這夜,多方赴宴未歸,非是趙留鬓的宴,昭昭也沒多想。迷迷糊糊要入寐,耳聽行走匆匆,立時警醒,挺身而起,凝神以待。
“……姑娘,趙姑娘!趙姑娘!”
是王媽媽。
昭昭松下半口氣,戴好帷帽,迎她進門:“王媽媽找我?這個時辰,有急事?”
王媽媽神色倉皇,活像被人追殺。隻見她東張西望地阖嚴了門,即抓着昭昭道:“姑娘快穿戴收拾起來,随我走!将将的宴席上,趙老爺又拿多方放肆取樂,傍邊那些個嘴碎的挑三豁四,不知怎的就教唆得趙老爺打上姑娘你的主意來,派了人要捉你去呢!”
“王媽媽莫慌,”昭昭從容道,“多方為何去了趙留鬓的宴席?”
“唉,那倒黴到家的,回程路上正撞見趙老爺的馬車,就被強拉硬拽去了……趙姑娘,現下可不是扯閑話的時候啊,等趙老爺的人來了就走不掉了,我們就走後院的小門,動作快些來得及逃的。快,起來呀,姑娘!姑娘你怎麼還坐下了!”
逃?為着幾個臭魚爛蝦,逃?都夠不上出手的,昭昭當然穩坐釣魚台了。她輕笑,循循誘問:“王媽媽,你消息很靈通嘛,能趕在趙留鬓的人之前幫我‘逃’。那你知道,趙留鬓打得什麼主意,為何要捉我?”
“哎呀呀,管那麼多作甚,落在趙老爺手上,能有哪個好喲!”王媽媽急切道,“今日是多虧了婉和,她也在宴席上,見縫插針找見個機會,遣了人回來報信,不然我哪有那未蔔先知的本事!”
哦,婉和,又是琚清商。
聽她這麼一說,昭昭更不疾不緩了,一邊為急得口幹舌燥的王媽媽斟上一盞茶,一邊氣定神閑道:“這位婉和姑娘,可真是心善呢。”
王媽媽哪還有多餘心思飲茶,忙推了茶盞,苦勸昭昭:“趙姑娘!别人也罷了,你可不能不把趙老爺當回事!姑娘不清楚趙老爺的手段,還沒瞧見過多方前些日子那個半死不活的慘樣嘛!趙老爺絕不是個溫柔小意的,他慣會折磨人……不行,沒功夫多言了,姑娘,先走再說吧!姑娘!”
任她心急如焚,無頭蒼蠅似的原地打轉,昭昭仍是慢條斯理:“不知宴席設在何處?何種規格?賓客何人?”
“……趙姑娘,你,你不會是要去?”
“是,我要去。”
王媽媽大驚,自诩能說會道的一張嘴再勸不出談言微中的語句來,怔怔地都是言由衷發:“姑娘,莫要想不開,趙留鬓人雖富貴,卻肚裡生荊棘,被他牽扯過的女子沒有幾個能善終的……”
“我一走了之,多方如何呢?”
“多方,多方……”王媽媽低頭喪氣,口中喃喃,“多方命苦,唉,能救他的隻有老天爺……但是姑娘大可放心,我隻說你早早離開了,将話編實了,絕不給趙老爺留遷怒多方的口子。姑娘,走吧,能走一個是一個!如若多方也在這裡,他必定同我一樣,隻會勸姑娘走的!”
“王媽媽,多方說得不錯,你人實在,熱心腸,和别人不一樣。”昭昭摘下帷帽,捋了捋鬓發,莞爾一笑,“你是好人,而這世上好人少有,望保全自身,切不可偏聽偏信,為人所惑。”
“趙姑娘,你這……”
昭昭施施然托起茶盞,淺抿一口飲下,然後道:“王媽媽,幫我梳洗打扮吧。你的梳妝手藝一流,還請,為我傾盡全力。”
***
宴席置在城郊的番離山莊,趙留鬓的私宅。
當年,趙留鬓大興土木,落成這番離山莊時,曾大撒銀錢慶賀,引得城中百姓蜂擁。其間,有一儒生忿忿高聲:“番離,乃周代吳國之都名,添蠲則成無角龍,豈他一銅臭商賈可用!”旁人聽了,好心告誡噤聲,可儒生隻顧怒氣填胸,萬言不入耳,嘴上依舊沒遮攔,直罵了個爽快方罷。不幾日後,那儒生竟失足溺斃了,就命喪于蟠螭所屬的無源水中。
既是趙留鬓開得宴席,那他與素日裡捧他臭腳的一衆幫閑自然都在。
而他們設宴招待的主賓,亦非路人,便是那個突然到訪屏州的定王世子。
也是要熱鬧了,舊識、新交、冤家、朋侪,都湊到一處來了。
可真是“多虧”琚清商了,虧她費心,湊出這樣的熱鬧來。
昭昭對着手鏡中這張與琚清商依模照樣的臉,看着琚清商,想着琚清商,滿世界都是琚清商。
她二人的長相其實全不相像,隻在某個角度、某種姿态上莫名神似,所以琚清商能仿她,她就能仿琚清商。盡管比不及琚清商的易容術,但仰賴王媽媽一雙巧手,豐容靓飾,精心拟形,總也能得五分近似。更中用的是,如此裝扮,和昭昭的本來面目差别極大,想必回頭那個定王世子見了,也無法立刻識辨,或可為來日避開許多麻煩。
去程的馬車上,王媽媽猶自勸說:“姑娘何苦來淌這趟渾水,趁此時還走得脫,還是……”
“王媽媽,我好看嗎?”昭昭眼波潋滟,刻意作出妩媚之态。
她頭上金钗十二行,勞力費心,就是嫌這水不夠渾呢,還得再攪一攪,令這趟渾水泛濫了當場才好。
“好看。先前也猜到姑娘美貌,卻沒想過濃妝淡抹兩相宜,略施粉黛,還比清湯寡水的更顯氣色些。”
昭昭滿意颔首:“我這姿容,攀附權貴不好嗎?王媽媽不必再勸,我一貪慕富貴之人,求仁得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