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大抵很難相信雲清延在宗門内的人緣竟是如此不佳,甚至可說是一塌糊塗。
我冷着臉從虛掩着的藏書閣門後轉了出來,所有在場的弟子不防,都不約而同吃了一驚,并不約而同保持沉默,不管他們之前在和同伴說些什麼。
能說什麼呢?無非是我那個傳聞中為繡花枕頭、空有皮相、占着子虛真人的弟子之位卻名不副實、不堪一擊還高傲自滿的師弟。
“他就是典型的披着羽毛裝鳳凰,還是雞。”
這等極盡鄙薄和嫌惡的言辭,根本超過了宗門内小打小鬧的龃龉範疇。
我掃視全場,諸弟子無人敢直迎我的目光,便是有,也閃閃爍爍、觸上即走。
我在心底冷笑,光看他們這心虛氣短的樣,暫且先不說雲清延是否真如他們所說的那般不堪、不恥,他們己身就已經足夠令人輕賤了。
背後道人短長,庸夫俗子所為。
修道修心這般久,這些弟子也還是磨不去自己心上的浮躁,與在凡世時無異。
我斂下眸,摩挲着手中經卷,回憶一遍先前在藏書閣中的所讀:“無道人短,無說己長。施人勿念,受施勿忘。世譽不慕,唯仁紀綱。隐心後動,謗議無傷。”①
記誦到此為止,眼見有幾個弟子面紅耳赤低下頭去,又有幾個面有不忿強自收聲,我便心念一動,再将沉珂召出來,在這十幾數十的弟子們面前演練了一遍玄雲宗劍法“青雲獨步”第十式以作震懾。
飄逸靈轉,習之頗難的第十式“浮”,在我卻演練得遊刃有餘,駕輕就熟。
非我自大,等鋒斂,劍收,有那好學的,眼睛已經晶晶亮開始在心内回顧剛剛所見,但我的目标不是他們。
我盯着那些面色忽紅忽白的弟子,直看得他們深深埋頭,再不敢擡眼,才擺出真人嫡傳弟子的架勢,淡聲呵斥:
“與其在這藏書閣前争長論短,不如去練武場多演練幾回劍法、多打坐幾個周天,省得日後被你們口中廢物一般的内門弟子趕超,顔面掃地。”
若雲清延為内門弟子都尚還是廢物,那這裡的在場諸人少說一半連廢物他都不如。
說到最後,即使是我也是禁不住語帶嘲諷,言辭刻薄,便再不理那些嘴碎的弟子,徑自禦劍騰空去了。
腳下素來平穩溫順的沉珂感知到我的情緒微微顫動。
我靜默幾息,等情緒平靜斂下,才歎一聲吐出一口濁氣,接着深深皺眉。
雲清延那小子在我出外遊曆的那幾年間究竟在做些什麼?入門許久,修為也确實不曾進益多少,竟是隻比當初初見時提升兩個大境界。
隻兩個境界,多數外門弟子都能達成的目标。
我心中疑窦叢生,先前事态緊急,警惕魔修,維護着他時見了他也未曾過多留意,現在細細回想,便隻覺分外不解。
修為進益如此之慢,便怪不得會在先前與魔修的對峙中傷成那副模樣,甚至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但究竟為何?即使隻見過少數幾面,雲清延他給我的感覺也還是踏踏實實、勤勉刻苦的,這般有天份、肯上進的人物,照理不該這般庸碌無能,除非有什麼絆了他的手腳。
是什麼?
沉吟片刻,我心下正想去雲清延的洞府瞧瞧,卻突見遠方天邊來了個熟悉的人影。
風姿潇灑,手中還拿着把折扇的。
蔣子芹。
子芹師兄将手中折扇一打,見了我禦劍幾息就迅速近了前來,笑眯眯道:“師妹,師尊有請。”
我輕蹙了蹙眉,令沉珂離他遠些:“何事?”
“去了便知,我同你一起去。”
去了卻是在說獸箕山的除妖大事。
十年一度的群獸亂潮即将到來,此時若不遏制,那些妖獸便将肆虐人間,生靈塗炭。
玄雲宗為第一大宗,于此事上當之無愧為領頭先鋒,師尊要我們弟子三個先行前去打探。
其他峰頭也各有内門弟子先行。
正好在東海邊界的獸箕山。
我這面尚還因突聞“獸箕”二字而思索家中近況,那面子芹師兄就搖擺着扇子提議:
“這急先鋒一職不妨就交給清延師弟罷,聽聞他家中故居也是東海,想來他對那邊地形地勢定是熟稔非常,那獸潮一事又有可能關系家中安危,便也可給清延師弟一個方便,以免他心中擔憂。”
子芹師兄微微笑:“聽聞師弟入我玄雲宗已是近十年,卻尚還不曾回返家中。修道之人雖需斬盡塵緣,但念在師弟年紀尚小,偶爾挂念也是無可厚非。”
雲清延亦是東海人士?
我初聽此事,心中不免覺得詫異,但見師尊思索間似是對子芹師兄的提議頗為贊同,便不得不暫将此事放下,說道:“師尊,還是讓弟子去罷。”
“我在俗界為東海皇族子嗣,獸潮一事更是義不容辭,且……”
我正想說于實力我更是在雲清延之上,便是遇險也更能保全自己,卻忽而想到,師徒幾人如今正圍聚一塊商談這等除妖大事,雲清延他自己卻不見人影。
我轉而問子芹:“師兄,清延他人呢?”
便是離得遠需得禦劍趕來,這般時候也該到了,怎的耗費這等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