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無垠的荒野中生長。
林嘉鹿仍望着天空。
所有人都等待着高漸書的解釋。
移民,在他們間不算什麼大事,可是聽文和韻的意思,高漸書瞞着他們一個字都不說,似乎是想和C國認識的人通通斷聯。
這些人之中,也包括他們嗎?
被這樣直接點破做過的事,高漸書并未慌張,他還是沒有用自己的手機加入通話,借着林嘉鹿的手機窗口,說給他、說給所有人聽。
“我的确想在國外開分公司,也這麼做了。”高漸書說,“可我并沒有實踐到底。”
他靠得不遠不近,林嘉鹿睫毛一顫,繼續聽。
高漸書歎了口氣:“就這樣裝作不知道不好嗎,也許就能心安理得慢慢疏遠一個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的高中同學。文和韻,你這麼問我,我也想問你,問你們一件事。”
他用極度冷靜的眼神注視着屏幕中的五個人。
“你們真的這麼需要我這個所謂的‘好兄弟’?我們到底是情敵,還是兄弟?”
幾年來衆人心照不宣的想法,被高漸書接踵而來的兩句提問暴露無遺。無形的子彈穿透屏幕,質問倒錯,震耳欲聾。
假沉默變成了真沉默。
本該炸鍋的一群人,竟一句話也沒有接下去。
事情走向了不可預測的方向。
林嘉鹿躺不住了,撐起身子就要說話,高漸書卻挂斷電話,轉而看向他:“小鹿,來G市之前,我說我會告訴你,為什麼當初我會離開。”
“小鹿,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高中的日子現在想想,居然都模糊了,一轉眼,就是八年。”
他歎道:“這麼久了。”
八年,足夠讓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從一往無前到畏手畏腳,少年心事如落花,被流水般的年歲悄無聲息帶走。一年又一年,他是個聰明人,生意場上的人精,在林嘉鹿身上,高漸書洞悉到了他的本質。
自由。
他和他,是一樣的人。
若刨根問底去挖掘兩人到底哪裡又不同,那隻能說,其中一個自由的人有了牽絆,他停下了追逐遠方的腳步,試圖留住一縷風。
“小鹿,大學那會兒,我曾經有一次單獨來找你。”
林嘉鹿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有這回事。
高漸書回憶道:“應該就是……大一上學期那會兒,我沒告訴任何人。”
高考結束,幾人不出意外地考到了不同大學,出國的出國,異省的異省。在國内的四個人說遠不遠,聯系到底是沒有高中那樣緊密,有段時間,群裡發言寥寥。每個人都在享受自己的大學生活,交新朋友,選專業上課……缺少共同話題,舊朋友站在過去,落後新人一步。
說起來還要感謝束星洲,他是最早離開的那個,因此格外注意維護與林嘉鹿的關系,順帶着也就捎上了其他人。束星洲好像不太在乎什麼主動被動,有想發的消息就發,沒得到回應也無所謂,下一次還是繼續發。
有束星洲帶動,慢慢的,大一開學幾個月後,群裡又恢複了從前的熱鬧。
高漸書像所有邁入人生新篇章的學子,新奇的知識、嶄新的世界就在眼前。他認識了同專業的新朋友,讨論的都是發動機設計、飛行控制、空氣動力……這些跟舊朋友們聊不起來的深度話題。
要學的東西很多,課後必須在圖書館再查幾個小時資料。他想要創立一個自己的公司,在這個領域擁有更多話語權。他的時間被課程塞滿,每日每日,公司藍圖、設計企劃、招商投标……睜眼閉眼都是要思考的東西,他幾乎沒有閑下來的空餘。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發現自己很想林嘉鹿。
跟同學聊飛機縱向動力學模态,林嘉鹿的聲音會在導入數據文件時出現,說高漸書,以後我的私人飛機就靠你了;設計俯仰角控制系統,仿真曲線下似乎有林嘉鹿探頭探腦的臉,不明覺厲,帶着和高中時一般無二、隐隐崇拜的表情。
林嘉鹿就像一個信号,在高漸書生活中所有“不經意”的時刻出現。
于是他知道了,林嘉鹿是不同的。
一潭死水的生活湧起波瀾。
一個普通的、秋日的上午,高漸書平淡地上完課,開完小組會議,完成課程作業,與同學告别,一如既往走出校門。他這次沒有回校外的房子,直奔機場,連換洗衣服都沒帶。
他望着舷窗,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