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需稍微想想,便猜得出那小鬼必是有備而來,且其心懷不軌。否則,為何那小鬼全程不肯拔劍?不就是沖着下人臉面來得麼?!(比武講究尊重,不拔劍有輕視之嫌。)
明度不可能放任那小鬼踩着明家占便宜,思來想去,便尋了個理由滅其威風。
若不是複春樓老闆娘正好趕來,這事多半就成了。
明度緊緊攥着手中的酒杯,心尖這口惡氣不上不下。他借着酒液的反光注視着複春樓這位老闆娘,忽覺怪異。
究竟是什麼,讓這位老闆娘有鎮住他們這些修士的底氣?
明度不由眉頭緊蹙。在他視線的盡頭,盛裝的紅衣女人雖在笑,卻一一推辭了旁人的敬酒,回身朝着堂外疾走離去。
那個方向好像是……明度心中生疑,順着影中女人離去的方向擡頭,隻一眼便繃緊了心神!
“快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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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方向……是往利園?!”
不知是誰在筵席上驚呼了一聲,一頭霧水的修士們順其所指,如初生鳥雀般朝着往利園的方向東張西望。火勢乘着夜色洶湧而來,讓這群沉醉在美酒佳肴間的仙人們愣了許久。回神時,明家衆人已率先離了宴席,三三兩兩鑽入夜色。
“怎麼突然着火了?”雲錦跟在明度身後,“人皆赴宴,燭火盡歇,斷不該如此……”
複春樓共十四座院房,除首尾兩處院房外,餘下十二座院房都有專人管理。若非今夜筵席,修士暫住的八所院房的管事都跟着前往複春堂侍宴,又怎會讓人得了空當?
“有人肆意縱火。”明度加快了腳程,想到易淺不知所蹤,他命道,“火勢剛起,縱火之人未必走遠,你們沿河搜尋,若見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是!”明雲弟子領命而去,獨雲錦綴在明度身後。這段腳程并不算長,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二者便抵達了往利園。
天幹物燥,又夜風正盛,火勢旦夕之間便可吞掉整個東廂房。明度不敢怠慢,張開結界壓制火焰,雲錦則蓄水救火,其餘修士陸陸續續趕來,也緊随其後,聚力相助。
不肖片刻,火舌便化為漆黑的濃煙,在本就極黑的夜幕中升騰,無從分辨。
混亂來得快,去得也快。修士的腳程遠盛凡人,直到這時,老闆娘等人才姗姗來遲。
“奴家謝過各位仙人。”芍藥一來便連連道謝(歉),“讓各位仙人受驚了,此事是複春樓招待不周。”
筵席上張揚的身姿此刻仍不卑不亢,但敬意隆重,歉意決非作假:“還請各位先暫還複春堂,稍作休息。筵席未盡,複春樓備有薄禮相贈。
“還回複春堂?”有人搖頭,“今衆已意興闌珊,不如就此散去。”
芍藥聞言,朝衆修士行了一禮,“芍藥願以珍寶獻予各位仙人,還請各位仙人前去一看。”
“那、那便去瞧瞧吧。”芍藥此言一出,修士中自然有人動搖。要知道複春樓在人間修界都頗為神秘,老闆娘又是人精,想來,其所贈珍物絕非凡品。
見事有轉圜之地,山茶心中一松,方欲上前将衆修士迎回複春堂;修士中也有幾人見火勢已盡,木已成舟,随心歎兩句往利平白逢厄,便應邀還宴,不作它想——但,有人卻沒這麼好打發。
“此事本不該我管,然此地為我明家暫居之所,度不敢置身事外。”明度忽地開口,“度心有疑慮,可否請老闆娘一一解答?”
這人一副作揖求教之狀,可心明者皆知,其不過以求教之言,行誓不罷休之實,
“仙人請講。”老闆娘垂眸。
“其一,我等來此,為的是角冠争先,展我世家風采;也是信複春樓将守正公允、謀劃周至,令我等修士心服口服、輸赢皆樂。”
“然,”明度話鋒一轉,“複春樓此次比武,所賜前後不一。吾等千裡迢迢彙聚于此,龍争虎鬥一決勝負,而勝者僅可得允出入無色湖,不可提名其上。所行所得,難相配也。”
“恕……”芍藥方起一字,便被明度揚高了聲壓下。何況因着失火一事,複春樓并不在理。此時宜從不宜争,她稍作思索,便靜了聲息。
“所獎前後不一,使我等行得不稱,實乃過錯;今又因管理不善而緻失火。”明度垂眸搖頭,“雖無人受害,仍教我等心有戚戚。”
“……”芍藥沒有接話。明度這話是個明擺的陷阱:複春樓辦事不力,隻在失火,而無關提名。若她随意接話,便是應了失火和“提名”皆為過失,自然也隻能順勢應了“提名”之約。
明度這是要她以“提名”之允,謝“失火”之罪。
“其二,此事乃有人肆意為之,度已派人搜尋。但若遍尋不得,可否說明,此人并未離去?”
“仙人這是何意?”
“今日筵席之上,諸位都親眼瞧見,我明家子弟提出一人身份可疑;筵席期間,此人無聲離去,久久未歸,直至火起,度都不曾見此人歸來。”
“而這起火之地,又恰好是度同此人共居之所。如此巧合,恕度心難寬解。”明度暫頓片刻,不待老闆娘開口,便給此事的處理蓋棺定論,“望複春樓嚴查此人,即便誤了善人,也算給衆修士一個交代。
“清者自清,易小公子想來也願意自證清白。”
衆人一時無話,似是都在消化明度這看似極為合理的提議。漆黑的煙終于在這寥寥數語間散盡,隻剩下漆黑焦木被湖上卷來的風吹得生冷。
夜色中漸漸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哭聲不遠,卻極為細弱,好似受了恐吓。但随着寂靜在寒風中鋪開,這聲音便也得了允諾似的尖利起來:
“阿兄,你弄疼我了!”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