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垃圾話也有選手會說“打爆你們”“提頭來見”“給我死”之類的台詞,厲明的動作說過分也過分,但要放在一貫五毒俱全的競圈也實在算不上什麼事兒。往常那些罵得特别髒的以及造謠的最多罰個錢道個歉,出軌的家暴的屁事沒有——除非涉·賭,跟錢沾邊兒了才有可能被禁賽。
近幾年電競曝光度多了,吸引了一批沒有經過早年烏煙瘴氣氛圍浸淫的觀衆,這才開始對從業者的言行提些正常要求。
但既然有人可以沖對手抹脖子,那就應該允許有人往對面墳頭倒水——起碼沒有蹦迪。
搞粉甚至發表講話:
「他澆得還挺細」
「他真的,我哭死」
「這怎麼不算一種仁慈的慰問呢?沒有你明哥,誰還會在意你EXG?」
但圈内兩極分化的嚴重程度堪比印度貧富差距,你說你的,我罵我的,中庸之道在這一小片土壤上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存在危機。
罵的那一撥主要是讨伐厲明倒酒的動作過于沒素質,人身攻擊,還忘恩負義。怎麼說他都是從EXG出道的,放下筷子就罵娘真不是人幹事。
厲明對别的留言都沒什麼感覺,看到“罵娘”這句時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點進這個人的主頁,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此人發在微博的遊戲截圖,記下遊戲ID,用小号加了他的好友。
用“咱倆同時進排位,如果排到對面就當演員幫你上分”的小小誘餌輕易把魚釣上鈎,連續排了6把才排到同一局遊戲的兩邊。
進入對局後,厲明也不管發育不發育的,操控着他的刺客英雄劫,不知疲倦地趕在去殺這人的路上,收獲了對方成噸輸出的辱罵。
厲明一字不吭,見他躲在野區不敢出來,就滿地圖去把人搜來殺掉。
死到第17次的時候,對面不知道是罵累了還是被殺得沒脾氣了,沉默了一會兒在公屏上問了一句“哥們兒,為啥殺我?”
半天沒等到答案,于是他也沒點投降,不顧掉點的懲罰,直接退了。
厲明也退了小号,坐在位子上開始發呆。
他不知道自己氣消了沒,也不是心累,就是很空。
那種在春姐剛走時,每每睡醒他還會在屋子裡喊一聲“春姐”,卻得不到回應的空。
“嘛呢?”旁邊傳來池浪的聲音。
“沒事兒,歇會兒。”厲明看了他一眼,決定去洗個臉。
猛地站起來,腳下忽然不穩,差點帶着椅子一起滑跪——一個滑走一個跪下。
還好池浪接住了他。
“你确實得歇會兒。”
厲明把被他攥住的胳膊抽出來,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在褚震和陳崇文的狼嚎鬼叫裡也忘了要洗臉的事兒了,直接走上三樓點了根煙。
“據點啊這是?”池浪不知為什麼也跟來了,往旁邊的牆上一靠,感覺有話說。
這個樓梯拐角和三樓房間走廊不是直接連通的,像塊單獨辟出來的預備電梯間,還帶着窗戶,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沒裝電梯。
非常适合在别人努力訓練的時候躲這兒抽煙。
厲明從不跟别人一塊兒抽煙,所以也沒打算請一根兒。
他看着池浪沒說話,想一個人靜靜的心思表露得很充分了。
但池浪像是打定主意了要在邊兒上杵着。
不知道憋着什麼屁呢。
“說吧。”厲明懶得跟他打啞謎。
池浪看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濾嘴,不好直接上手搶,于是掌心一攤:“沒我的?”
厲明看着他,嘴唇微張,煙氣緩緩從口鼻洩出。因為他的氣息很慢,那片青灰色就顯得很稀薄。
“你不是不抽麼?”
“誰說的。”
厲明看向窗外又來了一口。窗口被他整個打開,風往室内橫沖直撞,卷着煙氣吹亂他的劉海,那雙眼睛不由自主地半眯起來。
“沒見你們抽過。”
“那是最近沒碰上煩心事兒。”池浪的手一直伸着沒動。
沒辦法,厲明給了他一根兒,還幫他點上了。
但沒吭聲。
“你這人會不會聊天兒,不問問我煩什麼?”
厲明順着風流動的方向偏了偏頭躲煙氣,在呼呼的風聲中安靜地擡眼看他。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池浪很熟練地把煙頭夾在食中二指間,再熟練地過肺,斜扯嘴角一邊吐氣一邊笑:“知道。你不愛管别人的事兒。”
煙和賽車會不會是同時接觸到的?
但這句話說得對,他不愛管别人的事。
“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這回池浪沒再接話。
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厲明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格外難接觸。
哪怕前一天還在乖乖被人拽着胳膊,因為隊友一起分擔了責罵而笨拙地表達感謝,可一旦情緒低落下來,他整個人就會變冷。
好像待在一塊厚厚的冰殼子裡,極難融化,無差别阻隔任何人。
厲明知道池浪沒什麼煩心事兒,也知道他隻是想問問躲在這裡抽煙的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心情不好。
他想了解他。
可能是作為隊友,也可能……是出于不知成不成立的朋友身份。
厲明回想了一下自己向曹想甯坦白了一部分和厲向東有關故事的過程,他在曹想甯家打了一晚上電動,腦子昏昏沉沉的,有種即将猝死的感覺,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說了很多話,跟嗑了藥似地,還隐隐帶着一點興奮。
但此後他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甚至一度後怕而慶幸地想,還好是曹想甯,不然他可能會跟對方斷交。
池浪一直像個面面俱到的洞察者,他很好,會讓别人忍不住依賴,但也會讓厲明這種人本能地保持距離。
和他相處永遠不會像跟曹想甯在一起時那樣放松,哪怕他總是表現得毒舌且不正經。
厲明會下意識地緊張,怕被看穿什麼。
盡管他也不知道被看穿的後果是什麼。
總之,他抗拒被了解。
“走。”厲明忽然伸長手,把沒抽完的煙按在外牆上。随後也沒管人跟沒跟上,徑直往宿舍走。
難怪鄭郴一直沒發現這個據點呢。池浪暗自笑笑,有樣學樣地把剩下半根掐滅,快步追了上去。
開門後厲明直奔床頭櫃找東西,池浪和之前幾次一樣等在門口。
畢竟對方也沒邀請他進去。
除了雨天接人回來那次。
很快,厲明手裡捧着什麼東西幾步走到他面前:“給。”
是一袋什錦水果奶糖,和一個小夜燈。
“這個燈會唱歌。”厲明點了點對方送他的手機殼,是回禮。
池浪順手把插頭按在他門邊的插座上,按下亮度之外的那個開關。
「下雨天了怎麼辦我好想你
不敢打給你我找不到原因」
……
朦胧的歌聲彌散在安靜的燈光中。
池浪忽然有些讨厭自己對周圍所有事物的感知力,以及将細碎線索串連起來的能力了。
跨年夜的歌聲,拍攝與候場時的巧克力,以及開賽前寓意新氣象的手機殼。
厲明把這些不起眼的東西都一一還清了。
就像他借出去的羽絨外套,分享的零食和那一頓再普通不過的早飯。
所有他不求回報的廉價心意,都被厲明以置換的方式“退回”了。
沒錯,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慣常出現在人與人交往中的有來有往,厲明隻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表達拒絕。
他也感謝,也感動,卻絕不主動給出自己的。
不僅僅是物質,更是任何可能與人産生連接的情緒。
哪怕是負面的惡意的情緒。
他的殼子太厚了。
“謝謝。”池浪還是說了謝謝,還是對他微笑。
厲明垂了垂眼,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