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仙明白皇上的心思,但經筵制度已經沿襲了數百年,這可是連朝代更疊都不曾被廢除過的制度。昔年嘉甯帝也不過是因病推脫,而昭興帝要想一步到位,名正言順地撤銷經筵,這簡直如同癡人說夢。
皇上跟她想到一塊去了,恨恨地補上一句,“可惜經筵是祖宗傳下來的制度,朕不能無故廢除。每旬平白浪費朕半日光陰,幸好有你在……”
被姚栩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皇上連忙刹住了話頭,改口道:“朕是說,幸好有愛卿在經筵後聽朕的這些牢騷話。”
才不信他是單純發牢騷呢。真要發牢騷何必提前叫自己經筵後留下,戴春風的一雙耳朵又不是擺設。
月仙在心中暗哂道。
不過,皇上的話在理,經筵沿用到如今俨然就是君臣做戲。既然皇上同自己一樣,也不喜歡做這些表面功夫,幫他一把倒也無妨。
一國之君亦有難處啊。她琢磨了一下,“臣倒是有個不算很好的主意。”
“不算很好?姚卿此話怎說?”
“經筵講讀官照着講章原封不動地念給您聽,難免乏味。不像在日講時,您能夠向日講官提問求教。臣以為,可以先從此處入手,于經筵中增設研讨。”月仙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皇上打斷了。
薛放苦着臉搖頭道:“這樣反而更累了,如果要和講讀官唇槍舌戰幾個時辰,朕倒甯願一聲不吭地正襟危坐。”
“臣要您去跟講讀官們提問、讨論,不是為了讓您打發時間的。”月仙往前一步,正色道:“您如果能向衆位講官、學士證明您已經參透了四書五經的内涵和要義,那麼您自然就有理由提出更改經筵講學的内容了。”
皇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期待地揚起下巴,示意姚栩繼續說。
月仙徐徐道:“就如臣之前所言,取消經筵制度難于登天,況且……”
她的目光在皇上的臉上晃了晃,胸有成竹地道:“若臣猜得不錯,皇上所反感的并非經筵本身,而是經筵講學的内容和方式。臣的主意即使無法助您徹底取消經筵,也能夠讓經筵變得和日講一樣,真正對您有所幫助。”
姚栩果然一點就透,薛放在心中不住地贊歎。
月仙瞧着皇上勢在必得的樣子很是感慨,取消經筵是根本不可能的,皇上怕是病急亂投醫,才來跟自己一個七品編修讨對策。
她哪裡想得出什麼萬全之策。退一萬步,就算她真有錦囊妙計,也絕對不可能如實奉上。
幫皇上出謀劃策就是得罪禮部和内閣,月仙希望皇上如願,但這不等于她願意為了皇上去跟禮部和内閣叫闆。
算不如閑。
聰明人不必事事都用聰明計,能從周旋中巧妙脫身,随心所欲地做個閑散人,這才是她心中所求。
況且,皇上口口聲聲說已經将四書五經修習精通,誰知道是真是假?萬一他隻是馬馬虎虎地糊弄過去,自己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思來想去,隻能把這個問題再丢給皇上本人。若是皇上當真下了決心要去同講讀官研讨四書五經。那麼他必得老老實實地把四書五經好好鑽研一番,否則如何能讓衆位臣子心服口服。
再者,即使四書五經講讀過許多遍,在研讨之中,皇上也未嘗不會溫故知新。不管皇上能否如願,這個法子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薛放思量一會,又生出幾分不放心來,“姚卿所言很有道理,但是朕以為此事不會這麼容易就能解決。”
當然了。
歸根結底,皇上撤銷經筵的阻礙共有三重。第一重在于它對于天子本人的教育作用,第二重在于此舉在百姓面前的表率作用。第三重阻礙則是,不少儒臣都将經筵視作接近皇上,涵養其德性的最佳機會。能在經筵這樣正式的場合為皇上講讀,是一份極大的榮耀,驟然取消經筵,叫他們如何甘願?
月仙方才的主意隻能幫皇上解決最基本的一個阻礙,至于剩下的,她并不着急和盤托出。
等皇上真的在文華殿舌戰群儒再說也不遲。
她賣了個關子,“凡事講求循序漸進,臣共有三策,若皇上能做到臣所言之第一策,臣才有必要繼續奉上第二策。”
第一策最基本,卻也最難做,月仙不能代替皇上研讀四書五經,亦不能在皇上和講讀官對陣時為他提點分毫。
所以她也用了個小小的激将法,要麼皇上趁早知難而退,要麼實打實地努力一回。
皇上聽出姚栩語氣中的懷疑,果然上鈎,逞強道:“姚卿可别小看了朕,朕雖然不必如天下讀書人一般焚膏繼晷,但也從不曾荒廢學業。你且等着看吧!”
月仙挑眉揚唇,“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