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卧室,床頭邊的薰衣草還散發着沁人心脾的香氣。
隻是溫棠的心緒卻沒有那麼平靜了。
原本還困倦着的神經被剛才楚熠那麼一攪和也清醒了不少。
反倒是身旁緊緊扣住她十指的少年跟個沒事人似的。
“姐姐要睡覺了嘛?”
少年湊了過來,歪着腦袋。
不肯放過她絲毫的神情。
他想要探究出恐慌或者害怕的情緒,可這些都沒有。
她的臉上隻有平靜和憐憫。
“折騰了一晚上你不困嗎?”
看着他雙眸依舊閃亮,溫棠不由得豎起大拇指。
年輕就是好啊,這夜說熬就熬。
“不困,想跟姐姐聊聊天。”
少年如願地爬上了床,然後盤腿坐了起來。
大有一副要秉燭夜談的架勢。
沒辦法,他患得患失慣了。
決不允許他跟溫棠之間會因為這件事離心。
“聊聊你是怎麼複仇的?”
不用說,溫棠就猜到他要說些什麼了。
不過她對這些血腥的事情真的沒興趣。
再者,事關楚家的秘辛,她确實不想知道太多。
可面前少年的神色卻認真了起來,眨巴着眼睛,委屈地說道,
“我不想因為這件事跟姐姐疏遠。”
當然如果能借機搏得她的憐憫那就再好不過了。
有時候眼淚可以融化任何堅固的心牆。
“但這種事情既然已經留下了疤痕,就不要再輕易揭開了。”
舊事重提勢必就會将傷口重新扒開。
溫棠不想讓他再次陷入那場噩夢。
即便,那隻是回憶。
“可我想讓姐姐知道我的一切。”
少年像是撒嬌般撲到溫棠的身旁。
趴着身子,擡頭仰望着她,神色如同信徒般虔誠。
十年前,楚熠作為楚家血統最為純淨的繼承人。
跟随着藥劑界最具權威的泰鬥普斯金教授學習。
師生之間攜手攻克了一次次醫學難關。
業界内流傳了他們的各種傳說。
直到那場綁架案的發生。
天之驕子陷入囹圄,長達三年的人體實驗讓他幾欲崩潰。
正是因為他的血統是迄今為止最為接近純人類的。
所以他最敬愛的老師才與楚家那些反叛者聯手,将他送上了那張手術台。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無數次的采血取肉讓他渾身布滿了疤痕。
在幽暗密閉的實驗室,唯一的光源。
就是那台刺眼的白色手術燈。
鋒利的刀片劃過表皮,血珠顆顆流出。
紅色的肌肉中還有幾捋白色的絲狀脂肪。
他被束縛在手術台上,親眼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分割成一片又一片。
無窮的痛苦折磨沒有抹平他的意志。
反而讓他學會了蟄伏。
終于,他找到了機會。
三年時間的磋磨,實驗室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認為那頭鮮血淋漓的雪豹會突然爆發。
它幾乎是屠戮了整個實驗室,利爪貫穿他們的脖頸。
鮮血塗滿了整個雪白的牆壁。
那是一場虐殺,但那是他們罪有應得。
剩下的幫兇,那就更好解決了。
至于楚家的那些近親,楚熠一個都沒有放過。
但畢竟是楚家的人,所以他大發慈悲地留下了他們的某個身體部位。
算是紀念,也算是警醒。
至于普斯金,他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
楚熠低語訴說着,語氣平靜到像是在說着故事。
可隻有溫棠知道,他的指尖在發顫。
恐懼一直如影随形,烙印在他的骨血中,無法拔出。
即便時間流逝,舊億變得模糊。
但傷害始終存在。
“我手染鮮血,我是個罪人,我承認。”
扯了扯嘴角,楚熠想要勾起一抹笑來。
可僵硬的肌肉卻讓他的五官顯得更為扭曲。
“所以我在這款新藥即将發售的發布會前,做了些手腳。”
那是凝結了普斯金畢生的心血。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款新藥的發售。
但名垂青史總要付出代價的吧。
将人高高捧起再狠狠地摔下去,這種感覺,會讓人瘋掉的。
不過發瘋就算了。
什麼東西呀,就敢跟他發一樣的瘋。
“我記得他是死于一場車禍,就在距離發布會會場的一百米處。”
回想起那則新聞,溫棠将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對于楚熠也多了幾分的心疼。
“沒錯,那場車禍是我做的。”
隻要一百米,他就可以名留青史了。
可偏偏楚熠就是要他在窺見希望後面臨絕望。
那場車禍并不足以要他的命。
橫死,那都是便宜他了。
三年的折磨,他會全部還在他的身上。
他要他親眼見證着他的死亡。
那顆大腦他費了一天的時間才剝離幹淨。
擺在冰櫃的最中央。
可惜了那顆鮮紅的心髒,楚熠以為,那會是黑色的呢。
少年靜靜地望着面前的少女,似乎在等待着最終的審判。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越是想要遮掩,所欺騙的謊言就會越大。
還不如,由他自己向她攤牌。
反正,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是嗎?
“溫棠,我是個惡人,也是條瘋狗,但隻有你,可以掌控我。”
楚熠的目光落在那株永生花上,神色晦澀不明。
他将他的弱點交給她。
等于是将自己的一切全都甘願雙手奉上。
惡犬的鎖鍊就握在她的手中。
生與死,也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怎麼選擇,全在于溫棠。
微歎了口氣,少女握住了他微涼的掌心。
随後又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腦袋,神色認真地說道,
“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
(來源于王爾德的《夜莺與玫瑰》)
垂着頭任她撫摸的少年怔愣了一下。
随後猛地擡起璀璨的雙眸,心髒再次劇烈跳動。
可接下來少女的話,更是讓他如臨天國。
神明,再次降下了她的恩賜與憐憫。
“但楚熠,你不是罪人,你的未來,依舊光明。”
未經他苦,莫勸他善。
道德的制高點下,同樣,也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