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河,是他的弟子。
而他,是阿河的師尊。
向來無波無瀾的冷靜清眸中,此刻泛起一絲潋滟水色,黑沉沉的眼底有什麼在翻騰,不時有銀色流光閃爍,痛苦與克制交雜。
如果,他不是阿河的師尊就好了。
尹師道閉上雙眸,修眉擰緊,猛地别過臉。
半晌,他長長地吐息,收回手起身準備離開。
手腕卻忽的被人攥住了。
尹師道眸子一閃,訝異的扭頭向床上看去。
“師……尊……”
青年艱澀地開口。
微微仰身,伸出的手背用力到筋骨突起,一雙眸子猛地睜開,緊緊盯着床邊被自己抓着的人影。
漫無邊際的冰天雪地之中,他追着那光風霁月的身影離開的方向而去,一步一步,好像永遠也走不完。
可他還是找到了,找到他的師尊了。
曲河喘息着,自下而上地仰望,仰望這個他終身仰慕追逐的人,怕他再次自眼前消失。
不知道曲河是何時醒來的,尹師道長睫顫動,精緻的玉容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神情複雜。
青年的眸子太亮,他心中動蕩,一時竟不敢看那雙含着渴求的眼睛。長睫垂下,别過了臉。
“師……尊……”
青年聲音發顫地輕喚,吐息有些急促不穩。
被自己緊抓的人披着一身月華,一襲雪衫瑩瑩發光,如谪仙般清冷,颀長飄然的身形好似罩了一層薄霧,朦胧恍若月下仙,在這靜谧幽室裡,讓人隻覺得像是一場幻夢。
然而卻是扭過臉去,不願看他。
曲河覺得心髒被攥緊似的一縮,恍惚間,有重重血霧在眼前遮掩,濃重的血腥味似也随之而來。
千言萬語堵在心裡,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
尹師道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青年再說一個字,隻是覺得腕上的手越來越涼。
察覺到幾分異樣,他緩緩回眸,卻見曲河眸光渙散,雙唇翕動着,一副想說什麼卻又無力開口的模樣。
尹師道神色一怔,回轉過身,一手扶住曲河微顫的肩頭,一雙黑白分明的清眸凝視着他。
聲音在盈滿月光的房裡顯得格外柔和,“覺玲,可還有哪裡不适?”
這語氣太過溫柔,若是平日裡,曲河定會驚異自己的師尊竟還有這般模樣。
然而此時他腦中混亂,隻覺得自己殺了那麼多人,敬仰的師尊定是厭極了自己。深重的愧疚與自責鋪天蓋地湧來,擊潰了他冷靜的思緒。
不知該如何解釋,他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嗓音沙啞,比牙牙學語的孩童還不如。
“我……我……”
曲河眸子眨了幾下,眼淚無聲自眼角滑落。另一隻手拽緊了面前人雪白的衣袖。
眼淚被素白的指尖輕拂擦去,極盡憐惜。
然而卻怎麼也擦不盡,淚水在指尖蔓延,潮濕一片,灼燙似火。
眼前的人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尹師道已經下意識地将人擁進了懷裡。
師尊和自己的弟子之間的姿态不該是這樣的,這樣的擁抱太過親密了。應是彼此有禮,保持着适當的距離才對。
尹師道此刻心中沒有半分雜念,思緒無比清醒,卻仍是沒有松開手,在相貼的溫度中,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心跳和懷裡發抖的人,用嚴實的懷抱來無聲安撫。
他隻知道,現在阿河需要他。
即使這樣的舉動已然逾矩。
即使他知道阿河對他隻是一種孺慕之情。
即使——冒着自己龃龉的心思被發覺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