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淺，告訴我實話，最近噩夢次數多嗎？”說話的是心理醫生方潔。

方潔四十歲左右，知書達理的長相，笑起來很有親和力，聲音溫柔誠懇。她有時會為王雪所在的大學提供心理咨詢服務，所以和王雪認識并成為朋友。

鐘強出事後，王雪擔心鐘淺晴的心理狀态，第一時間就找到方潔。通過路行雲的描述和鐘淺晴開口說話後的意思表達，方潔确認，鐘淺晴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PTSD。

至親突然離世是鐘淺晴患病的誘因，她頻繁的做噩夢，出現回避型人格，麻木症狀，産生分離焦慮，粘人，不願意路行雲離開她半步。

路行雲曾為此困擾，她還要去上學，小淺這樣她是不會走的。方潔知道這個情況後，倒是給路行雲吃了一顆定心丸。根據方潔的工作經驗和專業判斷，這種親屬忽然離世造成的PTSD，一般屬于急性，不會持續太久。

再加上王雪找方潔找的很及時，她從鐘強出事後就開始介入，鐘淺晴的情況，并不算嚴重，行為能力正常。

“她在就不會。”鐘淺晴委屈地看看路行雲，說話很小聲。這不是她第一次接受治療，所以明白怎麼回事。“沒那麼頻繁了。”

“沒事，小淺，有什麼說什麼。”路行雲在一旁給她打氣。

“上次做噩夢是什麼時候？”

“嗯……”鐘淺晴想了想，好像是草原行之前，具體什麼時候忘了。

“都想不起來了？”方醫生笑笑，欣慰地看了下路行雲。

“至少一周前吧……”鐘淺晴隻記得她夢是隧道，很黑，有人要把她從爸爸身邊拉走。“也不是連續做，隔了幾天才有上次的噩夢。這幾天睡得很好，連夢都沒有。”

這就是為什麼醫生說她不嚴重。

鐘淺晴知道自己有病了，也想趕緊治好，她隻是需要時間。她面對醫生，會盡量将病情叙述清楚，好讓醫生做出最恰當的判斷。

“好。進步很大。”方醫生溫和地看着她。“現在咱們的問題是怕做噩夢，還有怕那些事，對嗎？”

“嗯。”

“小行去上學的事能接受嗎？”

“能。她得去。”鐘淺晴的聲音裡沒有敷衍，她很認真。

“真不錯。”方醫生像看個孩子一樣看着鐘淺晴。“小淺，你快好了。”

“可我會突然和她發脾氣。”鐘淺晴的臉上流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也不想讓她去學車。隻要想起這些事，我就害怕。我怕她，怕媽媽再出事。”

“這很正常。”

“正常？”

“咱們小時候親人不在身邊，會不會擔心他們出事？”

還真是，路行雲想起來了。小時候她們的父母出差，鐘淺晴就會各種擔心，這是正常現象。

“會。”鐘淺晴點點頭。

“我也會，難道我也有病？”方醫生依然在笑，她看見鐘淺晴也笑了。“小淺，你陪她去。”

“什麼？”

方醫生看她沒懂，指了指路行雲。“你陪小行去學車。”

鐘淺晴腦袋裡咣啷一聲，陪小行學車。

沉默一分鐘後，她發現内心其實不抗拒這件事，好像可以接受。

她看見路行雲在沖她點頭。

“好！”

“那今天就這樣，有問題給我打電話。”

“謝謝醫生！”

“謝謝醫生。”

“小行。”方潔本打算走了，在一樓忽然站住，笑着看路行雲。“你們什麼關系？”

“……”路行雲拉她去會客廳坐下，猶豫着。

“我不會告訴你媽媽。”

“……”

“這是醫生的操守。更何況，告訴家長并不會對小淺的病有幫助，反而可能害了她。”

“是您想的那樣。”路行雲實話實說了，小淺每次看病都在她房間，家長能瞞住，可醫生了解情況，這種程度的粘人，不可能是姐妹關系。“我們的關系會給她病情帶來困擾嗎？”

“不會，反而會幫她。隻是……你要堅持，不要再給她帶來任何刺激了。”

“什麼意思？”

“隻要是病就可能有後遺症，心理疾病也一樣。她會好，但可能會發生安全缺失這種後遺症。我見過太多這種病例，夫妻都可能因為長期的照顧離婚，更别提戀愛關系。”

路行雲看着方醫生，好像明白她什麼意思，她想知道更多。“您能說的再明白點嗎？”

“她會陪你學車，也會讓你單獨出去，但可能會不放心。這種不放心會表現在行為上，比如過度關心。她會時刻想知道你在哪，在幹什麼，然後找你。一旦找不到你，她整個人就會焦慮，悲傷或者發脾氣。”

“這個沒關系，我會和她報備的。”路行雲不懷疑這件事，她會讓鐘淺晴放心。

“一日兩日可以，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方醫生看着那張無比自信的臉，和善的微笑。“當然，後遺症是小概率事件。”

“嗯，我相信她會痊愈的。”

“好，你有信心就行。她确實快好了，但如果發現後遺症的苗頭，及時告訴我。這恐怕需要時間和專業引導來治療。”

“好的，您放心。謝謝您！”

路行雲送方潔出門，看着她上車，腦袋裡閃過一道光。“方醫生。”

“怎麼？”

“有件事我覺得您說的不對。”

“哦？”

“她的病可能需要時間來治愈，安全缺失不是。是靠她自己，靠我，靠我們之間的信任。”路行雲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朝方潔揮揮手，陽光自信。

路行雲送完方醫生，心裡松口氣。她本以為鐘淺晴的病情嚴重了，出現災難妄想症之類的，看來不是，都是正常現象。至于後遺症……再說吧，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的病嚴重嗎？”鐘淺晴在房内可憐巴巴地坐着，她收拾娃娃的時候聽見路行雲打電話，心情低落，但也不得不接受。

她知道，有病要治。

“醫生說你确實快好了。”

“真的麼，那為什麼我還是控制不了情緒……”

“寶貝，你需要時間。”路行雲牽起她，抱在懷裡，手輕撫着對方的臉。“醫生不會騙你，騙你隻會讓你病情加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