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走了嗎？”

燈光明亮的小房間，路行雲坐在桌前問道。她沒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兩個穿夾克的工作人員。她認識這兩人，場景也似曾相識。隻不過上一次接受問詢時，對面坐了三個人，少的那個人是她的啟蒙老師——邢小方。

“稍等。特訓時間考慮好了嗎？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我事情比較多，至少要等到年底。”

“好，沒問題。你定時間，我們安排。”

過了一會兒，有個女人進到小房間。這人路行雲也認識，是曾經給她做過心理測試的醫生。心理醫生将一份紙質報告遞給另外兩人，随即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笑容一如既往的随和。

工作人員看過報告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滿意地說道：“小路，你可以走了。”

路行雲起身。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好幾天，一刻不想多留。

“對了，小路同志。”

“幹嘛？”

路行雲的語氣很沖，對方不在意的笑了笑，大概是見怪不怪了。“再次感謝你在案件中的表現。若不是你及時發現線人變節，恐怕會有更多的卧底犧牲。上級已經批複了有關你的嘉獎令，但是不能公開，過一陣你會在系統中收到。另外，嘉獎令會永久保存在你的秘密檔案裡。”

嘉獎令……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能救回邢小方麼？顯然不能。路行雲說了一聲“謝謝”，拉着箱子走向出口。她隻想趕緊離開秘密基地，這裡的環境陌生的讓人感到難受。

一輛僞裝成機場大巴的巴士将她帶離基地所在的深山老林。進入市區時，她被同行工作人員允許摘下眼罩。前往機場的路上，這輛大巴竟然真的接了沿途站點的旅客。

到達機場的那一刻，路行雲自由了。離航班起飛還有兩個小時，她猶豫了一會兒，打開私人手機。鐘淺晴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

【早安！打工人要上班啦，這是元旦前的最後一個通告，好開心！】

【看上去不那麼難吃的雞肉沙拉.jpg】

【起床沒？我晚上又要回你家住啦。】

【人呢？可憐巴巴的兔子.gif】

【怎麼突然關機了，是又出差了嗎？】

【……】

【幹媽說你出差了，那我就放心了。】

【一家子要整整齊齊，八隻穿着羊毛襪子的腳.jpg】

【閑着沒事給初一也織了兩雙襪子，穿着迷你羊毛襪僵在原地的初一.jpg】

【……】

【今晚是跨年夜，我、幹爸幹媽、我媽在你家一起跨年。】

【姐姐，我想你。】

對哦，今天是12月31日。路行雲看向航班顯示屏，2014年将在六個小時後結束。時間在滾動，她感到眼底酸脹，心裡非常難受。

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鐘淺晴，更對不起邢小方。

2014年要結束了，2015年會如期到來。她再也見不到邢小方了，對方在她生命中的記憶永遠停在了2014年。

“想不想當警察？”十年前，邢小方溫厚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個行業也是分種類的。有些人在陽光下守衛，有些人在黑夜裡潛行；有些人直接打擊犯罪，有些人在背後預防和守護。”

……

“你看這個學校的學生，政法專業的大學生，哪個進來不是為了追逐心中的公平正義。隻是，未來誘惑有很多，勿忘初心。”

……

“我們不該主動把無辜的人拉到暴力争端裡，信息不對稱，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給我永遠記住，無論是在國内還是國外，路人最多隻是你們的信息提供者，不是你們的武器。”

……

“警号……路行雲同志，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隊伍。”

……

“你不要認為在胡同遇見我，幫警方破獲拐賣案是一個偶然，然後影響了命運。我想，即使給你100次重選的機會，結果都将是一樣的。”

……

“小行，我知道你對我之前的做法多有不滿，我在這裡先和你說一聲抱歉。”

……

邢小方的聲音停留在了那句抱歉上。路行雲抹了抹眼角，心中滿是悔恨。她讨厭被人質疑，卻曾經誤解她的啟蒙老師。她低着頭無助地擺弄手機，淚水浸濕了黑色口罩。

她也不願意相信邢小方已經犧牲了，失蹤不等于死亡。若是有一天邢小方能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會向啟蒙老師深鞠一躬，說一聲“對不起”，并發自肺腑的道一聲“謝謝”。

可是，她還有機會嗎？有時，人隻有在失去時才會意識到為時已晚，才能感到痛。

“曆史不是讓人用來悔恨和懊惱的。它是一面鏡子，要學會以史為鑒，因為咱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曆史。你們不需要去彌補什麼，隻需要取長補短，盡量避免類似錯誤的二度發生。”邢小方的諄諄教導再次出現在路行雲的耳畔旁。

要珍惜，她想。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吸了吸鼻子，用胳膊擦幹眼淚，走到航司櫃台前。“麻煩您幫我改一下機票，要最近的那趟飛往首都的航班。”

……

“小淺，你要去哪裡？”說話的是陳孑。

王雪夫婦、陳孑和鐘淺晴正在二樓起居室看跨年晚會。三位家長眼瞅着一向乖巧的女兒像隻猴子似的在沙發上起飛，蹦向天花闆，然後沖回卧室，二十分鐘後又沖了出來。

這時，鐘淺晴臉上已帶妝，清新自然。“朋友叫我一起跨年，晚上沒準不回來了。” 她咬着嘴唇，難掩心中的激動。

“男朋友女朋友啊？”

什麼？鐘淺晴的臉過敏了，背着雙手站在原地。“有男有女。”她不自然地捋了捋頭發，“你們放心，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保镖和助理跟着嗎？”

“跟着。”

“行，去吧，好好玩。”陳孑溫和地笑了笑。待鐘淺晴飛奔下樓後，她和王雪抛下不明所以的路知遠，躲到窗簾後看向路家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