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工請客的地點是鐘淺晴常去的那家素食館。正值盛夏,院内的古樹卻不像往日那般枝繁葉茂,就餐的人也不多,僅有三兩桌客人圍繞古樹落座,品茶清談。
“二位這邊請。”因為是這家餐廳的常客,有不少服務員認識鐘淺晴。她們穿過熟悉的大堂和走廊,很快見到了在包間門口等待的高工。
“這是我的姐姐,路行雲。”鐘淺晴站在高工和路行雲中間介紹道,“這位是我常和你提的……高級工程師。”
“您好。”路行雲主動伸出右手。
高工與她淺握了一下。“我該叫你路總吧?”對方用征求意見的語氣問道。
“不敢。”她看向鐘淺晴。對方會意,将手中的威士忌遞給高工。“您叫我小路就行。”
“好好,謝謝,二位請進。”
三人走進包間,各自落座。高工問過姐妹倆的意見後,和服務員點了菜。鐘淺晴環視四周,古香古色的裝潢風格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有牆上挂的山水畫變了。以前山水畫上總能看見一人執舟孤行,如今畫上已不見人的蹤影。
“老闆的父親前不久去世了。”說話的服務員有點歲數了,一看就是在餐廳工作了很多年,胸前工牌的職位級别也證明了這一點。她注意到鐘淺晴的視線始終落在山水畫上,便猜中對方的心中所想。“每個包間的畫都被換掉了。老闆說老爺子遠離人間是非,駕鶴西去重歸山水,畫裡不該再有他的身影。”
“哦?”路行雲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她好奇地看向服務員,“那為什麼還要留着山水畫呢?”
“是老闆的念想。綠水青山常在,那是老爺子的歸宿。與其說老爺子去世了,不如說他是歸隐了。老闆說,看見山水就如看見了父親,不是生死兩茫茫,而是在不同的世界各自安好。”
倒是一個不錯的寓意。路行雲與鐘淺晴互相對視了一眼,認可地點點頭。
待服務員出去後,高工挽了挽袖子,看向她們。“我認識餐廳老闆的父親。”
“啊?”
“啊?”
“很驚訝嗎?”他笑道,“嗯……趙導也認識他。”他收起笑容,表情捉摸不定。“能在這個地界開餐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有一個好爸爸可不行。而且,來這裡吃飯的人非富即貴。你們想想,達官顯貴們為什麼會如此捧場呢?”
怪不得服務員都不怎麼換的,路行雲心中了然。“這位老闆的父親可真是了不得啊。”她小聲感歎道。
“是啊。”高工長歎一口氣。“看似清幽的地方背後卻充斥着複雜的利益關系。不是生死兩茫茫,我倒是覺得他的父親是真的想離開這個是非紛争的世界,不然也不會在60多歲的時候突然離世。”
沒過多久,上菜了,幾乎都是鐘淺晴愛吃的。他以茶代酒提了一杯,既是感謝姐妹二人前來赴宴,也是對之前追求鐘淺晴一事感到抱歉。當然,他沒有明說追求一事,隻是說自己頻繁找鐘淺晴聊天的行為有些唐突了。
“沒關系的。”鐘淺晴抿了一口茶。高工還算實在,她不打算為難對方,路行雲也是。“您說要問爸爸的事,具體是指什麼事呢?”她不反感高工,但也不想這頓飯吃的太拖沓。“如果是工作方面的問題,那我可能要令您感到失望了。爸爸從不和我聊工作。”
高工揮了揮手。“我了解鐘工的為人,出了單位大門,他就不會再提任何項目上的事了。”
鐘淺晴肯定地“嗯”了一聲,臉上閃過自豪的神情。
“淺晴,我想問的事……”他頓了頓,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與你父親的車禍有關。”
爸爸的車禍。鐘淺晴無意識地咽了下口水。為了掩飾内心的不自在,她看向一盤藍莓山藥,欲擡起的手在微微顫抖。
“高工。”路行雲從桌下牽住鐘淺晴的手,對方的掌心出汗了。“鐘叔叔去世的一段時間内,小淺都處于極度悲傷的狀态。所以,我來回答您的問題。”她打開她的五指關,兩隻手牢牢地鎖在一起。
“淺晴,抱歉,我理解。”高工聳了聳眉毛,露出一個同情的眼神。
“您問姐姐吧。我那會兒情緒不好,而且還小,家人不讓我參與和爸爸車禍有關的事。”與其說是家人不願意讓她參與,不如說她也不想參與。這麼多年了,她對父親車禍一事避而不提,哪怕她知道事情可能不簡單。
“小路,我不知道你們兩家走的到底有多近。但我想問問,鐘工在出車禍前有沒有什麼異樣。”
“您指的異樣是?”
“比如,頻繁的提醒你們注意安全,或者出行在外變得很小心之類的。”
路行雲看向鐘淺晴,對方搖搖頭。勸說鐘強洩露技術機密的人是他的小舅子——陳然,他又怎麼會設防呢。“沒有。”她替鐘淺晴答道。
“那……事後呢?”高工問的很猶豫,“有沒有奇怪的人來家裡問你們鐘工的事。”
鐘淺晴沉默了。那時,她患上了PTSD,但神志清楚。高工話裡指的就是那些穿夾克的陌生人吧,她心想。
“有。”路行雲如實說道。“那會兒小淺和陳阿姨都住在我家。我記得有既不像鐘叔叔同事,又不像警察的陌生人來家裡造訪過。”
高工低下頭,表情似乎在說“果然啊”。
“不瞞您說,我爸爸那會兒也被調查了。”
什麼?鐘淺晴猛地擡起頭,面帶不解地看向路行雲,她從未聽對方提過此事。路行雲感知到了掌心傳來的緊張,朝她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我爸媽、小淺的媽媽、陳然舅舅……和鐘叔叔親近的人其實都被調查了。”路行雲緩緩說道,“當時,我和你一樣感到詫異。”她捏了捏鐘淺晴的手。“不理解一場車禍為什麼會牽扯這麼多人。”
她話裡有話,在座的另外兩人都聽明白了。
“隻是,這麼多年查來查去好像也沒有什麼結果。現在我們兩家很少提那場事故了,唯獨在鐘叔叔忌日時,碰到他昔日的同事和友人才會提及這個話題。”她喝了一口茶,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哦對了,我爸說有次掃墓碰到鐘叔叔的助手宋奇楊了。這是鐘叔叔去世多年後,在墓地第一次碰見他。”
“不應該啊。我知道小宋,他和鐘工的關系非常好,按說每年都會去掃墓的。”
“誰知道呢。”路行雲聳聳肩,“那場車禍小宋哥哥也受傷了,好在是輕傷。”
“輕傷?我記得車禍現場……”高工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此時,鐘淺晴的臉色很陰沉,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嗯,輕傷,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我知道了。”高工做了一次深呼吸,招呼道,“别光聊了,菜都涼了,咱們先吃兩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