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枚棄子。
不是别人放棄了他,是他放棄了自己。
父親過早離世,母親和哥哥将姐弟倆帶大。天有不測風雲,大地震怒的那年,他最仰慕的大哥在抗震救災時犧牲。那時的他不過20歲,是個在工廠當學徒的愣頭青年。
也是在那一年,他扔下手中的錘子,不顧家人反對,背着家人應征入伍成為一名軍人。他的目的很簡單,繼承大哥的意志,為保護人民财産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很聰明,而且是個機械天才,所以很快被上級看中送去特種部隊深造,身份至此成為機密。他有過海外作戰經驗,曾眼睜睜的目睹戰友死在炮火下,也見過戰亂國家流血浮丘的人間悲劇。那幾年的經曆成為他人生揮之不去的陰影,直到現在,他仍然會夢見自己重回戰火,夢見廢墟中大哭找媽媽的孩子。經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給遭受災難的第三世界國家捐款。
後來和平了,他轉業成為一名秘密工作者。與此同時,他過去的人生檔案将不複存在。現實檔案中,他是一名因違紀被逐出部隊的商人。在上級的幫助下,他很快便在商界混的風生水起,接觸到不少大人物。他接觸那些人是有目的的,那些人手握大部分資源,而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反間。
那個年代,歌舞廳盛行。他開了不少聲色場所,因為有錢有勢的人熱衷去那裡尋歡作樂。一些大人物喝多了會酒後吐真言,天天聽、天天看,他發現和平世界竟是肮髒不堪。權錢交易、權色交易,比比皆是。想起戰亂國家孩子們單純又無助的目光,這些客人的眼底是渾濁的、狡詐的,讓他深惡痛絕。
就是在這時,他遇到了趙一百。他們對腐敗的看法竟然是一樣的,趙一百早年間的電影也多是帶了諷刺現實的意味。他們相見恨晚,很快就開始稱兄道弟。不久後,趙一百與歌廳小姐發生關系,導緻對方懷孕。孩子最終被生了下來,是個男孩,出于對方身份的敏感性,他幫趙一百養育了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陳珂。
一開始,沒人知道陳珂的事。直到有一天,上司——他的老師發現了陳珂并找到他。對方說,趙一百是公職人員,婚外生子屬于作風問題,是腐敗分子。他不能幫腐敗分子養兒子,這是自毀前程的做法。他當時就笑了。在他看來,趙一百隻是犯了男人會犯得錯,比那些成日花天酒地搞灰色交易的人強多了。他沒有聽從老師的命令,一意孤行,處分接二連三的落到他的頭上。
他當然生氣,因為他不明白,道貌岸然的魑魅魍魉沒有受到懲罰,屢屢立功的他卻遭受處分。這公平嗎?他不過是替朋友養了一個無辜的孩子。他把這件事和趙一百說了,趙一百過兩天找到了他,并給他看了幾張照片。那是幾張床照,主角是某位當紅女演員和他的另外一位上司。
“看見了嗎?他們不讓你做這做那,自己卻玩的歡呢。”
趙一百的話如同一把刀子插進他的心髒。他的信念動搖了,内心感到極度不平衡。他想:與其努力讓别人過得好,不如對自己好點。他不在認真對待秘密工作,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商業上。
他的生意本就處在灰色地帶,接觸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于是他一發不可收拾,漸漸迷失在對權力和金錢的無限欲望中。他幫那些大人物洗錢、走私、疏通關系,那些人的把柄都在他手裡。看着那些人被他用金錢玩弄于股掌間,他竟能感到一絲快慰。
沒過多久,他被停職了。他的老師說,若他一意孤行,那麼很快就會被撤職并面臨調查。于是,他做了一件徹底改變人生命運的事——殺了他的老師。
“小然,住手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這是老師臨終前對他說的話。
他當然不會停手。他利用老師的屍體将知道他身份的同事一個個約到指定地點殺害,隻留了一人性命,就是那位早已淪陷在聲色犬馬中的上司。他需要這樣一個能在系統内保他的人,讓他的賬号得以幸存到現在。
他對那個上司很好,對方喜歡山水畫,他就搜集全國各地的名畫送給他。他還幫他的子女開餐廳,号召朋友們去餐廳吃飯。他與上司一直維系着良好的關系,直到前兩年對方去世。他徹底成為棄子了,一個在系統裡無人知曉的遊魂。
他本是一名警察,是帶着光明和希望接觸深淵的,也看見了深淵的本質。不幸的是,光消失了,他最終被黑暗吞噬。
他最終成為了自己讨厭的樣子。從一開始的不屑、鄙視到沉浸、享受,長時間活在扮演的角色裡,讓他忘記了原來的自己。他在深淵裡走太遠了,回頭也是黑暗。
他回不去了,他就是現在的陳然。
陳然靠着駕駛座,淡淡地講述着自己的事。遊艇遠離海岸線,停在大海中央,四周漆黑一片。“我和趙一百的隔閡是因‘鐘強’案産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殺姐夫,是趙一百授意卡車司機下死手的。”
“Oleander和Datura是你的人吧?是他們劫持的鐘叔叔。”
“是我。你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Datura隻是将姐夫打昏迷了。這也是我的本意,我想讓他‘休息’一段時間。後面的事是趙一百安排的。”
路行雲想了想,暫時相信了陳然。從陳然對Oleander和邢小方采取的手段上看,他若真想殺鐘強應該會用更直截了當的方式。
“你不該對邢隊動手的。你當時是警方的線人,有戴罪立功的表現,若及時收手,也許……”話說一半,路行雲停住了。陳然身上早就有命案了,他的結局隻有死路一條。“算了……”
“哈哈哈”,陳然大笑起來。“對我來說,殺一個是死刑,殺兩個也是,我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被警方發現,讓自己多活兩年。我留在系統裡的主要目的就是保護自己,看看你們的動态。說實話,生意做成這樣,我已經不需要系統裡的信息資源了。”
“是啊,你多活兩年,邢隊卻犧牲了。”
“因為我得讓我兒子活,他的醫藥費是個無底洞。”陳然為了救兒子,将以前的全部所得給了妻子和孫女,這也是他為什麼無法立刻償還買方債務的原因之一。
路行雲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對方自私到令人發指,很難想象這麼一個人竟然為第三世界國家捐過款。另外,她也無法和陳然産生共情,最多是同情對方早年間的遭遇。隻是那些遭遇并不能構成傷害别人的理由,尤其是對于無辜的人來說。
“告訴我,殺害邢隊的人是誰。”路行雲說。那會兒陳然在國内,應該是他指使别人幹的。
“你們不是把她抓起來了嗎?”
警方抓了很多地下錢莊的人,路行雲對心中的答案不是很确信。“Oleander?”
“是的,那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
難怪這兩年Oleander性情大變,原來是手上沾血了。“你是怎麼認識Datura的?”她忍着怒火又問。
“他是我戰友的兒子。父親去世後,他随母親移民海外,沒想到竟然成了一名雇傭兵。這小子很能幹,之前一直遊走在北美地區,幫我們拿到不少涉密技術。”
“表哥參與過你的犯罪行為嗎?”
“沒有!”提到兒子,陳然忽然很激動,瞪着雙眼怒視路行雲,“那孩子與我的事沒關系,你們不能冤枉他!”
“我們不會冤枉好人。”
“最好是這樣,否則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他一字一句地警告路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