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正式入冬,街道邊的黃葛樹掉了許多,落葉在風中打轉,像一場老電影蓋上了膠卷濾鏡,通往清荷派出所那段小巷子成為了網紅打卡點。
距離許珥下夜班時間還有半小時,她給自己泡了些西洋參救命。
一晚上出了四次警,兩起偷竊,一起醉酒鬧事,還有一起捉奸的。
事情倒是不多,但處理起來麻煩,許珥聽那對雙出軌夫妻吵了一晚上架,實在頭疼,頭疼的緊,這些人是怎麼找到對象的。
同事陸陸續續來到辦公室,許珥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他們在讨論今天榕市的頭條新聞。
“哎,聽說了嗎,賀家小少爺被送出國了。”
“習思樂還沒出來,他就出國了?”
“好像是得罪了林家的人。”
“哪個林家?”
“在國外賺了大錢,給村裡每個人蓋别墅的那個林家。”
意外聽老爸講過豪門秘辛的葉靜舒,有些心癢癢,但她知道禍從口出又不能和他們一起八卦。
隻能翻了翻許珥昨天處理的案件,悄摸坐許珥身邊說:“我怎麼覺得這習家和賀家讨論度比明星還要高。”
可不是,榕市這地方你讓人五六點起來追星是不可能的,但去接神明的話那絕對三點都爬得起來。
所以相比較其他沿海城市,榕市知名度低,外地人還覺得神秘。與其說是迷信不如說是心裡的支柱,最起碼有發洩的地方,就像商人生意不好經常拜财神一樣。
許珥沒注意她講什麼隻是輕聲嗯了句,低頭看着手機上黑色加粗标題“文源私立女高被茅氏少爺淩辱跳樓自殺”這一則新聞。
每個文字來來回回看了不下十遍,最底下的女生黑白照片并沒有打碼。
許珥見過,她和劉潇洋上門詢問關于習思樂案件的時候見過這個女生,他們離開時她從外面剛回來眼中透露着無盡的絕望,想說話卻一直張不開口。
許珥想,如果當時能及時發現她的不對勁,或許這個女生就不會死了。
葉靜舒聽她回答的有些哽咽,想湊過去看怎麼了,就見楊樂山出現在門口,神情嚴肅喊了句:“全員開會。”
上次見到楊所這臉色還是去抓習思樂的時候,難道習家又出什麼事了?
衆人可不敢在這時候出差錯,趕緊拿上本子去會議室。
等人差不多來齊了,楊樂山還沒坐下就拍下桌子,怒發沖冠:“我們所還有人和茅家勾結的嗎?”
他們面面相觑聽得一頭霧水,指導員這時候給楊所遞上一杯茶去火,跟大家解釋具體情況。
前幾個月有個從鎮派出所調上來的民警沒忍住利益的誘惑和茅家扯上關系,他趁系統更新時候換掉監控把茅修放進訊問室,以至于習思樂在進派出所第二天被人狠狠被打了一頓,但習家并沒有追責。
楊樂山不查不知道,一查所裡大半人和那些權貴都有密切聯系,甚至那些網暴的賬号也有他們的手筆,其他所也是一樣。
這事往小了說是知法犯法,往大了說整個派出所都得遭殃,所有中層以上幹部都得被開除。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楊樂山萬萬沒想到自己派出所能出現這樣的事,出現這樣的人,一股氣上不去又下不來,對不起前所長對不起自己胸前的徽章。
“民警是這個城市的最後一道防線,若是我們都自甘堕落了,那群衆怎麼辦?外面大廳上為人民服務是寫着好看是嗎?當初一個個在警校發的誓都是狗屁,你們的所作所為配得上這身衣服嗎?”
楊樂山的三個問号重重打在了所有人心上:“網絡社交九不準,民警工作制度和禁止行為你們有沒有時刻放心上!”
眼看着楊樂山通紅着臉,扶着腰快站不直了,指導員連忙讓他坐下。
楊樂山又講了幾句重話,跟批/鬥大會差不多,開了除姚肅,交給上面處理,每個人社交賬号都要上報。
還有當天所裡值班警員都被罰了,包括許珥在内要寫一千字的檢讨。理由是那麼大個活人在眼皮子底下進來,在訊問室打人,居然沒一個人發現。
當然,楊樂山等幾個所長被市局長也罵得狗血淋頭,還被取消了一年的年終獎。
劉潇洋那天跟薛昊在外出警躲過一劫,沒被罰檢讨,不過他看到許珥臉色不好,散會後連忙追上去:“師姐,師姐?”
“怎麼了?”許珥聲音沉悶。
劉潇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我們也不知道會發展成這樣。”
許珥不知道他說的是習思樂這件事,還是那天他們碰到卻又錯過跳樓自殺的那個女生。
她沒問隻是鼻子發酸,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小羊,我覺得自己做警察,好失敗。”
劉潇洋愣了愣神,他印象裡的許珥有着強大的心髒,在學校裡獎學金拿到手軟,面對專業是自信的。
即使從市局調來她也是兢兢業業處理好手頭的各個案件,大概脾氣不好以外,從沒有怨言。
曾經身為刑警的她面對窮兇極惡的罪犯都是毫不留情,如今身為民警對那些群衆也是恩威并施,可能會有老百姓投訴她态度不好,但從來不會有人說她事情解決不好。
今天他在許珥眼裡看到了懷疑和自責,她在懷疑自己身為一民警察是否合格,為了父親的犧牲立志當警察的決心是否正确。
或許這是許珥要思考一輩子的事,但在那之前她隻有盡力做好本職工作,才能不愧對這身警服。
*
沒過多久,被拘留一周的習思樂因為證據不足被放了出來,許珥下班前還是想去看她。
女生穿得依舊是那身紅白相間的校服,多了些褶皺和污漬,有些狼狽。嘴角的傷口還未愈合,脖子上的淤青也不曾褪下。
她出來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門口伸出手透過五指看了看刺眼的太陽,連陽光給的溫暖都讓人厭惡。
許珥走到她身邊:“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管是校園霸淩,還是她被打的事,都沒能做到最好。
習思樂放下手,眼神動容,但隻是一瞬又恢複原來的神色,擡眸看了許珥一眼。
她身上沒穿藍色執勤服,頭發散到肩頭,有皮筋壓的印記。灰色緊身衣,白色闊腿褲,簡單的穿搭氣場弱了許多,當時兩人敵對的關系,相比較現在現在顯得格外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