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莫嶽,莫如許這一世的父親。
他站在暗色裡,周圍燈盞照的他臉上反射出橘光,氤氲一片,背着手,面無表情地看着莫如許,他身邊站着莫府管家老張,以及茹棠與雪琪二人,茹棠與雪琪本站在一旁垂着腦袋不敢聲張,見到莫如許歸家,趕忙敢上前攙扶着她。
莫如許有些僵硬,像個提線木偶般被茹棠攙扶着走到莫嶽身旁,乖乖叫了聲父親,莫嶽神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應,反倒是對莫如許身後的段千歡點頭問禮,語氣平和,卻沒邀請他進去坐。
段千歡擔憂地看了莫如許一眼,卻知這是莫如許的家事,隻好拜别莫家衆人轉身上了馬車,透着馬車簾的縫隙不住往回看。
莫如許心中忐忑,忍不住看了莫嶽一眼又一眼,張張口幹澀地吐出兩個字:“……父親。”
莫嶽聽到莫如許開口,面無表情沒回話,目視段千歡離去的馬車,直保證馬車徹底離開,這才轉身回頭看她,嚴肅問道:“你心悅段世子?”
莫如許聞言一愣,呆在那裡,說“是”不合适,說“不是”也不合适,猶豫不已,幾次張口也沒個答案,一旁的老張看的焦急,忙向莫如許使眼色,但莫如許如今心中害怕,也沒敢轉眼去看老張。
“不說話?那就是有點兒,卻不足夠。”莫嶽沒給莫如許多少時間,徑自下了結論,“看來你薛姨娘說的話你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話說完,見老張擠眉弄眼的模樣,張口呵責:“你也别在這兒給她使眼色,她如今眼盲着呢,看不見你對她的好。”
他這句話便說的不是使眼色不使眼色的事兒了,而是旁的,這是指責莫如許糊塗呢。
老張聞言趕緊閉上了嘴巴,頭垂得低低的沒敢再動作。
“别站在這兒,讓人看見像什麼,趕緊進去。”莫嶽冷哼一聲,甩袖率先入府。
他在皇帝那兒待的好好的,照莫如許建議,給皇帝獻了一個玉制的姜叢,寓意“萬壽無疆”,倒是引得皇帝歡喜,還問了這創意的來源,哪知還沒等他好好享受這一時的風光,便聽莫如許闖了禍,連忙趕回來,到了府中卻發現哪有莫如許的影子。
問茹棠雪琪兩人,兩人也不敢說謊,便如實說了,莫嶽聽了忍不住心中冷笑。
這是想做英雄呢。
可英雄又是好當的?
待莫如許換了藥,飯也沒吃,莫嶽便讓莫如許到了佛堂,直接讓她跪了下去,連個跪墊都沒有,冬日的石闆上冷飕飕的寒意浸人。
莫嶽站在她面前,背着她看佛堂中央擺放的衆多靈位,上面是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莫家人,登過高堂,也做過流民。最下層有一個是莫如許這一世生母的,在她右手邊靜靜地看着她,莫如許擡頭間看到了,抿抿唇又重新垂下首,不敢再擡頭,跪在那裡。
莫嶽沒問她話,她也不敢先說。
不知過了多久,莫如許感到煎熬,莫嶽這才轉身面對莫如許開了口:
“我不知你這性子像誰,又倔又犟,你是沒有家人還是怎樣,平日裡你荒唐便也罷了,我可以視而不見,随你胡鬧,如今卻還是沒個正性,這事兒是你能摻和的?你敢摻和?!”
他這一吼,讓莫如許猛地縮了脖子,京城中有名的貴女,如今看着倒像個鹌鹑,乖乖受着莫嶽的怒火,一句話不敢回。
“你說話,你說說你是怎麼想的?這是你逞英雄的時候?先不說吳國殘黨能不能成功,便說他們這一行動,他們沒有内應敢這麼做嗎?你如今光明正大應了挑戰,他們背後的人你知是誰你就敢應?”
“如今你這一亮相,你倒成了活靶子,成功了得了背後那人的記恨,不成功……”莫嶽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指着莫如許,“不成功你打算如何啊?啊?回答我!你想做英雄?你有命做嗎你!”
“到時候還要我去給你收拾爛攤子,你是覺得我一把年紀太閑了,給我找點事兒活動活動筋骨?”
自莫如許在人前好好做大家閨秀後,她便很久沒見莫嶽發這麼大的火了,上一次還是她幼時的時候,再次聽到這怒吼聲,竟詭異地覺得懷念,但她心中更多的還是害怕,以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于是她擡頭道:“我不是逞英雄,想好了才做的。”
這回答在莫嶽耳中又硬又難聽。
她這句話一出,似是捅了馬蜂窩,莫嶽一下子又炸了:“想好了才做嘞,你想個啥子?你倒是說說,來,讓我也聽聽你能說出個啥大道理來咯!”他一着急,混着老家的方言便吐了出來。
他這一說,莫如許倒說不出什麼話了,兩人無聲對峙良久,她率先敗下陣,垂下了頭,立刻又擡起了頭,繼續與莫嶽那冒着怒火的眼睛對視,她道:“父親,您信我一回,我能處理這事兒,孩兒已經長大了,不能一直躲在您身後,我有把握才應的!”
“至于背後那人,”莫如許抿唇,糾結片刻後堅定道:“……您向來教導我們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拿,總不能因對未來的畏懼而束手束腳。”
莫嶽聞言一頓,而後胸口急速起伏,明顯是被氣慘了,他指着莫如許,嘴唇都微微顫抖,半響才吐出氣兒來:“你!你還是不懂!你一個女子,你……”
你偏要站在飓風底下,“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到底懂不懂?
好好做一個大家閨秀,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不好嗎?為何偏要去求那些虛僞缥缈的刺激?
莫嶽到底也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看了莫如許良久,見她那雙堅毅又不知悔改的眼眸,一股無力感遍布全身。
年少之時誰都覺得這世界一片坦途,為此可抛頭顱灑熱血,可到最終,真正遂了願的又有幾個?他不信莫如許不懂得這個道理,那又為何這樣做?
隻因年少。
因為無知且無畏。
莫嶽對這個二女兒總沒轍,幼時像潑皮,和段家那個世子天天混在一塊兒,淨做些離譜的事兒。
之後年紀增長,有段時間倒是安生,好好地做她的京城貴女,大家閨秀,他以為莫如許改了的,卻不知她又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背着他幹的事她以為他不知道,實際上呢,整個莫府都是他的,他若是想知道什麼,還能有不知道的?
不過是放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