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說起來能怪誰呢?怪她太過鋒芒畢露不懂迂回,還是怪朝堂中人不知包容,以她為刃?亦或是怪這朝堂大部分官吏太過懂得明哲保身,不知為公平呼喊?
其實誰也不怪,不怪天不怪地,更不怪人。
翟絮柳想清楚了很多,當她在牢中得知父母性命即将不保的那個時刻,她就想得很清楚了,什麼都好,隻要都活着,就好,沒有比活着更重要了。
對于如今的結局,她已經很滿意了,父母沒有因受累而死亡,有什麼能比這個更珍貴的嗎?
沉默片刻,莫如許從懷中掏出了那枚玉佩,放在桌子上推給翟絮柳,道:“這是之前給你說的那枚玉佩,趙小姐說要物歸原主。”
翟絮柳一愣,低頭看桌面上的那枚既熟悉又陌生的玉佩,頓了許久,而後顫抖着手将玉佩拿了起來,輕輕拂過那枚質地算不得好的舊物,看了良久這才啞聲道:“……是它,就是它。”
她擡起頭看向莫如許,眼裡隐約閃着淚光,“她……葬在哪裡?”這一瞬間,翟絮柳像個老者,聲音低啞到不行,像是嗓子被刀刃劃過。
莫如許抿唇,最終搖頭,“我也不知。”
翟絮柳這才像從夢中驚醒,喃喃道:“對,這玉佩是趙小姐給的,我合該去謝謝她……”
莫如許見她這副模樣,實在不忍心看下去,垂下了眼睫,也跟着翟絮柳的音量,道:“趙小姐應該不會見你們。”
趙闌珊同意将玉佩還給翟家就說明她打算從過去走出來,救了翟絮柳,也算是報了當年的救命之恩,她不再欠翟家的了,她也不願意再被困在過去,孤獨一人絕望地等待着,她求得了自己的原諒。
翟絮柳聞言,沉默良久,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連着一個墳墓也不願意留麼?翟柏陽……你就這麼恨我們?”她低聲說着話,像是自言自語。
莫如許知道她們之間有故事,但是她卻不打算探究,每個人心中都會有那麼一片荒地,再好的朋友也不要去碰,于莫如許隻當沒聽見這句話。
窗外的雪仍在化着,一樓下的說書聲音仍舊響亮,歡聲笑語如今都變成了嘈雜的背景音,莫如許扭頭看向窗外,潔白的京城之景映入眼簾,萬家披上潔白的羽毛,冬天是侘寂的,聽着煮茶化雪的聲音尤是。
翟絮柳到底沒有去見趙闌珊,同莫如許告别之後便打算離開京城,莫如許問她要去哪裡,今後打算怎麼辦。
翟絮柳本來要離開的身體又重新轉了回來,認真地看着莫如許,“從哪裡來便會哪裡去,我從揚州來,也該回揚州,今後……你若是來揚州,盡可來尋我,日後,多保重。”說完對着莫如許笑了一下,利落地轉身離開。
莫如許從未想過會同翟絮柳分别,她本以為她們會在京城相攜到老,隻是當變化到來,她竟也不覺得意外,像是冥冥之中又道聲音告訴她,所有的東西都留不住,所有的東西都會走,因為她的無能,所以她留不住任何。
不論是白初初,還是翟絮柳。
真正的離别到來時,總是無聲無息的,沒有地動山搖,也沒有涕泗橫流,隻是淡淡地笑着,連聲保重都來不及說,對方的背影便消失在眼前了。
莫如許也沒想到同翟絮柳的告别會是這樣的形式。
該說什麼呢?也說日後保重,好好照顧自己?明明知道翟絮柳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嘲諷诋毀連帶着威脅,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磋磨不斷,這都無法磨滅她心中的激情眼底的光,可因為翟家父老,翟絮柳敗了,不鬥了,連未來都不想了。
莫如許恨顧家,恨他們将一個好好的人逼成如此境地,可莫如許也明白,翟絮柳能夠保全一條性命,便是萬幸了,這便是鬥争,莫如許厭惡了的鬥争。
時間過得不久,她卻忘了最後一次鬥争是什麼時候了,是幾年前的事,她不想回想,隻是想到那個場景就渾身在抗拒。
撲鼻的血腥氣,漫天遍野的屍體,吊在城樓門前的頭顱,順着毛發滴答滴答落在幹燥黃土上的血液,黃色的土吸滿血,圓潤的邊緣同一旁的散土分離,像是城門上空那個頭顱與城門腳下的無頭屍體一樣。
膽怯,由内而生。
莫如許沒有去送翟絮柳,隻是給翟絮柳送過去大量的行李與上好的馬車,她為翟絮柳備了很多東西,包括在揚州的地契,無論如何,她都希望翟絮柳能夠過得好。
馬車上坐着翟家一家,咿咿呀呀趕向城門方向,釘滿釘子的木頭輪子攆在雪地上,發出噗嗤的聲音,段千歡站在莫如許身邊,同莫如許一起看着漸漸遠去的馬車,充當一個沉默的木偶。
正要回莫府,眼神突然瞟到了一個人影,莫如許就地定住,隻見街道對面站着一個清秀的男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馬車離開的方向,那眼神莫如許很熟悉,那是悲傷的,帶着遺憾的眼神。
對方沒有注意到莫如許的視線,就算馬車徹底消失在遠方,眼睛也舍不得離開。
或是莫如許盯得時間太長,男子終于發覺了這道灼熱的目光,轉頭一看便同莫如許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神對上了,身形一瞬間變得僵硬,像是偷人食物被人當街抓住的野貓,炸起了滿身的毛。
那人是山奈,京城有名的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