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雲兒吧,我們有求于你爺爺,讓我們進去吧。”段千歡道。
雲兒拿着手中的葫蘆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茅草屋内隻有兩張床,一張桌子,木樁做的小凳子隻有兩把,是專門為家中兩個小孩做的,大人是沒法子坐的,莫如許三人沒地方坐,隻能站在那兒。
床上躺着一個老人,披着深褐色被子,看起來不怎麼保暖,隻是屋内燃着火焰,小小的茅草屋很快便能被灼熱的溫度浸染,同外面的溫度完全不同。
老人看到來人,也聽到段千歡的來意,倒是沉默良久,讓雲兒扶她起來,正準備行禮,便被段千歡幾步上前止住了,将老人扶靠在茅草翹起的牆壁,老人的大禮他段千歡受不起。
一番忙碌,老人那蒼茫的眼盯着段千歡打量,這才開口道:
“世子殿下變了許多,幾乎要認不出了。”
在徐圖的記憶中,段千歡還是年少時的虛弱模樣,小小的,帶着點可憐意味,小時候的段千歡身體并不如眼下這般好,也不如這般健碩,反而是瘦小一個,可憐巴巴跟在大人身後。
隻是年紀大了,營養也跟上,多了鍛煉,這體格也慢慢趕上了,像是徐圖這樣隔着十幾年沒見人,根本就認不出了。
知道段千歡此次來的目的,徐圖歎了口氣:“沒想到,這麼多年,竟還能被找到,我還以為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呢,哪知到了晚年倒是等到了頭。”
原來,不僅是段千歡在尋找他們,他們也在尋找段千歡,沒錯,是他們,而不是他。
徐圖年少時也風光過,做過大家貴族的侍衛,不過生性愛喝酒,年輕時候脾氣也爆,容易得罪人,在侍衛營裡也不受待見,一日犯了錯,險些死了。
哪知命不該死,正巧給段合舫遇到,受了刑之後被段合舫帶到醫館看了大夫,這才勉強保了條命下來,但這雙腿也就沒了。
徐圖一直記着段合舫的這個恩情,鬼門殿裡走了一遭,徐圖性情穩重了些,雖說腿沒了,但命好歹保住了。
段合舫本為徐圖找個活計幹,但徐圖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麼做,于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自己爬走了,這一消失便是好多年,再次出現在京城之時,段合舫便遭了大難。
徐圖那時候得了些錢财,本想着向段合舫道聲謝,哪知卻看到這場面,陰陽兩隔,那句來不及說的感謝也就吞在了口中,堂堂段家,竟淪落到連為段家人收屍的資格都沒有。
徐圖氣不過,散了家财,四處聯系着可拜托的人脈。
段合舫生前做的好,這麼被徐圖一聯系,竟找到了衆多志同道合之人,他們同心協力,花費衆多心力,這不可能完成之事竟這麼被他們做成了!
那一晚,載着段合舫屍體的馬車飛快地遠離京城城門,徐圖神經一直緊繃,瞪着那張布滿紅血絲的眼緊緊盯着城門方向,生怕有人從城門中出來,直到徹底看不到城門,徹底安全,他才放松了些。
那夜頭頂上不斷閃爍的星子,晚間溫柔的夏風慢慢安撫了徐圖過于緊張的心弦。
“我們本想着将這消息傳給你們,但……那段日子段府風聲鶴唳,京城草木皆兵,我們擔心打草驚蛇,一直隐而不發,後來遭到追查,那些同我一道搶屍的人,這麼多年來,到如今……死的隻剩下我一人了……”他語音顫抖,最後一句話幾乎要吐不出來。
徐圖那渾濁的眼中滿是紅絲,本無力的面部肌肉生生變得緊繃,那雙縮小、險些化成骨頭的手死命攥着被褥,眼淚禁不住從眼尾漫出,而後浸入他那溝壑遍布的臉,融入那溝壑中殘留的泥灰。
“我快死了,死前能看到世子你,我死而無憾了——”
徐圖搖頭哽咽,老淚衆橫。
一時間,房間變得極靜,徐圖是唯一的聲源。
莫如許扭開臉,不忍心看李圖,她竭力忍受着自己内心的驚濤駭浪,但是喉中還是忍不住發出啜泣聲。
她沒想過會是這麼一個故事。
砰——
一道沉悶響聲,而後便是一聲驚呼,是那個小女孩的聲音,莫如許若有所感,猛地扭頭去看。
段千歡跪在地面,健碩的身體直直立在地上,一身麻衣也掩蓋不了他那血肉中滾出來的沉穩血氣,他對着李徐圖“砰砰砰”三個大禮,而後沉聲道:
“千歡跪謝先生大恩,恩重如山,晚輩沒齒難忘!——”
他父親的屍首,靠着昔日指甲蓋的恩情得到保全,以人命換屍首,段千歡說什麼都不足以陳述出他内心的震恸,隻有這叩首,聽着這頭磕地面碰撞聲,段千歡才敢站在這間房屋!
君恩如可報?厚雪難消灼情,吞肝咽血之心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