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許有條不紊地為婚禮做準備，因為她生身母親沒有了，莫府這小輩的女子也就莫如許一個，薛姨娘作為唯一一個女性長輩，這段時間以來，也一直在為莫如許的婚事幫忙。

女子自小時便開始縫制結婚時用的嫁衣，莫如許雖未織完但也沒剩多少，借着薛姨娘的指導，這日，終于将嫁衣完成了。

莫如許癡癡看着織好的大紅婚服，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笑了。

在心中念：“還有五日，……還有五日，我就要嫁人了。”

她将為人婦，進入一個新家庭，成為一個新家庭中的一員。

她将離開父母的庇護，無論面對什麼，都将自己承擔。

她将步入一個新的未來，進入一個她在外從未真實見過的圍城。

*

這日，山奈帶着一壇酒找上了門。

莫如許見她面色不好，有些沉默，但在山奈未開口之前，她也保持着沉默，隻将人把山奈帶來的酒打開，給山奈倒上酒。山奈一飲而盡。

兩人坐在房頂上，此時正是傍晚，從屋頂可以看到日落西垂的景色，入眼是京城的綠意盎然，濃重的綠色之下是點點暖色的燈火。

山奈半個月前就回到了京城，将翟家父母送回了揚州之後她便趕回了這裡。

莫如許還記得那時候山奈的情緒很好，不過半月就這麼氣悶，莫如許想來想去，大概也就隻有趙小姐才能做到。

“你都不問問我這是因為什麼？”山奈眯着眼，扭頭問莫如許。

臉上已染上幾分酒氣，紅紅的。

莫如許道：“我猜是因為趙小姐，也隻有趙小姐才能讓你毫無辦法。”

趕又趕不走，打又打不得，罵了，對方也不放在心上，對山奈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依賴。

山奈聽到莫如許的話，抿唇，疑惑問：“你說，她是不是有病，我也沒招惹她啊，之前救了她，她不感謝也就罷了，為何還這麼折磨我？我又沒讓她回報我，她為何一直對我管七管八，指手畫腳，……你說，她是不是腦子有病。”

莫如許聽山奈這樣說，也隻能沉默以對。

關于山奈和趙闌珊的事，莫如許也聽說了。

這個趙小姐，原是個粘人精。沒知道山奈之前一直是個高冷角色，知道山奈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是什麼也不管了，像是看見一件極其心儀的事物，想盡辦法也要将對方塞到自己家裡。

但要真說她做了什麼壞事，人家也的确沒做什麼，隻不過是粘人了點，對山奈過于關心了點，也沒犯什麼大錯，更沒有強迫山奈就要聽人家的話，不聽就拿權勢壓人。

看熱鬧的不知山奈是女子，隻覺得是趙家小姐看上了一個大夫，對人家窮追猛打，極盡纏綿，而且那個大夫居然不樂意有這麼個身世高貴的妻子，是看也不看一下，還萬分不耐煩。

要說這件事，莫如許也有關系，畢竟當初是她将山奈的身份暗示給趙闌珊的，本以為山奈也會想見一面趙闌珊，哪知當初的一念之差，竟會讓山奈如此的困擾。

她倒是好心辦了壞事。

“……這事怪我，我沒想到你這麼不樂意見她，當初辦了壞事，讓你如今這麼為難。……抱歉啊，山奈。”

山奈聽莫如許向她道歉，倒是沉默良久，最終長“啊”了一聲，狠狠撓了自己的頭皮，有些崩潰道：

“這也不是你的錯，我當初的确是表現出想見她一面的意向。你知道她的存在，将事實告訴我們，又有什麼錯。……我隻是，哎，你明白不明白，我糾結的就是，趙小姐畢竟是名門淑女，她肯定是要成親的，但我是個女子！是個女子！！我又不能和她成親！她成天粘着我，算什麼事啊，旁人又不知道我是個女的，我女子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她這麼一搞……她還要不要她的清譽了！”

“你糾結的是這個？”

“……其實也不是，我肯定不會一直呆在京城，過一段日子就會去旁的地方問診。”山奈停頓片刻，又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

莫如許明白了，這是想告别，但卻沒膽量。

在古代告别和現代不同，在二十一世紀，即便身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隻要衛星籠罩的地方，都可以随時交流，随時傳信。

但這裡不一樣，每一次的告别，都像是訣别，你不知道，這次離開，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分别即是永别。

山奈不敢說也是情有可原。為此抓耳撓腮到莫如許這裡吐苦水也是能理解的。

趙闌珊作為趙家唯一的嫡女，趙宰執定然不會同意她離開京城，遑論跟着山奈一起離開這裡。

但趙闌珊又是那種性子，山奈想要勸說卻不知從何開口。

“趙丞相找你了？”莫如許問。

山奈停頓片刻，而後點頭，悶悶道：“是。幾天前找的，……讓我趕緊走。”

趙闌珊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趙丞相先前可以任趙闌珊玩，是因為有他托底，更是因為依趙闌珊的性子，趙丞相不相信她會有出格的行為，他對他自己的女兒很放心。

但如今山奈出現了，趙闌珊也變了模樣，高冷沒了，大家閨秀的矜持沒了，就是為了一個草根出身的赤腳大夫！

更氣人的是，這個赤腳大夫還一點都沒有要提親的心思！壞了他女兒的名聲，還沒一點要負責的擔當，趙丞相氣壞了，下定決心讓山奈趕緊從京城離開，離他的女兒遠遠的！

“你沒告訴趙丞相，你是女兒身嗎？這樣一來，他或許就不會逼你們了。”

山奈搖頭，輕聲道：“和這個沒關系。”

莫如許沉默，緩了很久，明白了山奈的意思，“……你自己也想離開了。”

山奈雖想說些話反駁，但嘴唇蠕動幾下，還是放棄了。

她自暴自棄地承認：“是！我就是想離開了，我就是想自己一個人，我承認我就是葉公好龍！”

對于趙闌珊，剛開始她是欣喜的，沒想到當初那個有些自閉的小女孩變成了這樣亭亭玉立的自信模樣，她為她感到高興。

但随着接觸時間變長，山奈發現，趙闌珊的控制欲十分地強，她本身又不是一個喜歡被束縛的人，這種無時無刻都在被人視奸的生活，讓山奈感到緊張，甚至有些厭煩。

她每日都心思重重的，想要離開卻又不敢，也不能。

因為趙闌珊沒有做錯什麼大事，也沒害她！可這，可這……山奈自暴自棄地詛咒：還不如害死她呢！還不如給她下毒呢！還不如真是來要她命呢！！

如今趙丞相給她傳話，讓她趕緊離開京城，說實話，她心中松了口氣，這對她來說是解放了。

但她又知道，若是真這樣不管不顧地走了，那她就是辜負了趙闌珊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