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收回,沉默。
氣氛說不上不好,也說不上好。很奇怪,這種感覺就像是,不經意間一句談笑,有打破溫馨的表殼能力,讓鋒利的問題指向雙方。這種情況呢,一筆帶過最好,偏生誰也不願意帶過,心裡又暗暗期許帶過。
謝洄之生平第一次感覺到,承認一事如此難,盡管,他與謝溯之的約定遠遠早于她入局。
喉嚨滾滾,謝洄之扯扯嘴角,笑容不似往常坦蕩,“嗯。”
“那為何不告知于我?”緊接着一句話,将謝洄之堵死,他心下沒來由一顫。
怎麼回答?要說“你年紀尚小,不願你知曉過多徒增煩惱?”還是“比起我和他幾百年相交與血水交融,與你的關系實在太過平淡,沒必要告知與你。”亦或者,“沒有什麼原因,不信任而已。”
這些看似傷人的答案,說出口其實沒有什麼意義,因為,真正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因為你是用來迷惑真正敵人的棋子,棋子知曉太多,若是叛變,若是演不好,就失去她該有的價值了。
謝洄之看着祝清晏執拗的略微泛紅的眼神,突然有些佩服她的聰慧,她的倔強,然後,生出一些愧疚。
原來她真的知道啊,謝洄之這樣想。
那雙眼睛是他見過的最會說話的眼睛,彎着,笑意便瀉出來,湧向所有人,哭着,帶有悲怆的淚水也同樣靜悄悄流入另一顆心髒。
不論肆意笑,還是放聲哭,謝洄之都見過,唯獨現在的樣子,他感到很陌生。
還好她沒哭,謝洄之想着。他看得見她眼裡的執拗、沉默、不甘心與失望。答案真的這麼重要麼?
老人家說得對,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祝清晏驟然想起,在孟水都與他第一次見面時,他嘴角擒笑與路人推拉的模樣,素色衣袍,木簪挽發,手中提着一菜籃,就那麼站在熙攘街邊,和普通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般無二,與人鬥嘴。然後,在路人側身的瞬間,她看見那張與周緣寺緣神一般無二的臉,想起那句流傳許久的箴言。
“傳說,當你遇見與緣神一般無二的男子時,就遇到你的天定良緣。”
什麼是天定良緣呢?祝清晏曾一個人想過很多次許多答案,糾結于它的含義,師徒情誼算天定良緣嗎?算的吧?算的吧,算的吧。
或許是這份心理暗示在,她總覺得,倆人很快親近起來,沒有任何阻礙,且,這份親近裡,沒有任何旖旎。
于是,她不再拘泥于那些無法言說的心思,不去思考,不去琢磨。
再後來,盡管成為緣神徒弟,并不順遂,但她仍舊對這個身份充滿期許,脫離公主身份,她獲得短暫的完全屬于自己的一段時光,遇見許多人,瞧見許多事,明白世間存在許多無奈,人生二字也并非隻是呼之即來的得到。
盡管,她總是做的不那麼好,做的不那麼完整,甚至可以說是狼狽,她花了很久去适應去克服那些一團迷霧的危險們。
她不是沒懷疑過,為何她被一次次卷入無厘頭的故事裡,接受一些無頭無尾的故事,但對謝洄之的信任,讓她不願意把那些線索延展下去。
如今,沉默才将真正答案托出水面。
為何她總是巧妙陷入剛好需要她做些什麼的困境,為何她總是無從得知故事的完本,為何她總是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一樣,她的存在總不能讓每一個結局改變分毫。說的不那麼恰如其分些,她像隻被困在不斷縮小的陷阱裡的飽狼,渾身力氣,沖向每一個出口想要做些什麼,卻一次一次在扼殺中重生,然後不斷循環。
所以,從來都不是她的問題,不是她無用,不是她渺小。
而是從一開始,她便作為一顆棋子入局,沒有選擇的權利,也沒有知曉的權利,隻要漂亮完整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用來迷惑制造陷阱的獵人,獵物逃不出陷阱即可。
不過,祝清晏扯扯嘴角,反倒有一些放松,吊着的心被放下,哪怕放下的方式不算溫柔。
“是有什麼難處嗎?”祝清晏故意問着。
“呼”的一聲,謝洄之感覺心裡仿佛有無數片羽毛被吹了起來,癢癢的,有些亂。褪去乖巧溫順,陌生的尖銳模樣令他怔怔。
“樂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謝洄之輕聲說道,眉眼罕見露出疲态。
又是沉默。祝清晏心中有些鄙視自己,分明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分明也不是會體諒人的性格,分明知曉“保護”二字在這些事情裡的成分究竟有多少,可那些回怼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現在不是鬧矛盾的時候。”祝清晏這樣給自己找借口。
“現在要把所有事情告知我嗎?”祝清晏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不會。”謝洄之仍舊搖搖頭,有些不敢看祝清晏的眼神。
“噗嗤”祝清晏有些怒極反笑,“好啊,那便不說,你央求一事,我會做到,但往後,棋子身份,另請高明。”
白雲凝聚,門緩緩浮現。相較于散譴門的破損,化運門仍舊古樸完整。
緣神之力終于回來了。
祝清晏歪頭,看了一眼謝洄之,接着說道,“我曾拜師于先緣神,先緣神既已亡故,從今往後,我定會謹記教誨,日日為先師燒香祈福。”
謝洄之聞言有些想笑,扯扯嘴角,又有些笑不出來,他聽懂了話外之音,要和現在的他斷絕師徒關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