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緒遠的節目最終成片做好了。”導演給他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改的。”
許晏昀将雙手擋在臉前,趕緊往後撤開一步,身子貼在門上:“得了吧,我又不是他工作人員,讓我看不是等同于洩露嗎?”
導演見他這麼死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就當你自己是他工作人員,你倆不是朋友嗎?幫我審一下又少不了一塊肉。”
介于兩人職位差異,這人是個不能得罪的主,許晏昀考慮到自己的欄目,最後咽咽口水,乖乖在他旁邊坐下,試圖商量:“就看半分鐘行嗎?”
導演沒吭聲,直接點了播放鍵。
台裡今年七夕主題是和AI相結合,溫緒遠的節目是吟詩,除了服裝造型,其他的背景均由AI合成,不用炎炎夏日讓攝影師們扛着設備出外景拍攝,輕松不少。
許晏昀最初說的那半分鐘在看見屏幕上溫緒遠後已經被徹底抛在了腦後,他認真地觀看着屏幕裡溫緒遠的一舉一動,溫緒遠先是坐在檐下飲酒,等醉了,又拿起身邊長劍,邊舞劍邊吟詩,最後在AI合成的夜景中對着明月挑起放在劍尖上的酒杯。
導演摸着下巴感慨:“場景合成的還算不錯,這演技是沒話挑,沒想到啊,他原聲台詞有點水平。”
許晏昀第一次以這個視角來看溫緒遠的台詞功底,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準備校考的溫緒遠總會在課間背台詞,許晏昀就纏着溫緒遠給他念。
即便當時已經經曆過變聲期,和現在已經在影視圈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溫緒遠,聲音還是會有所差别。
少年溫緒遠當初念的什麼,許晏昀已經記不清了,印象中,隻有被秋風揚起的窗簾,還有溫緒遠認真盯着台詞時,會微微扇動的眼睫,那天午後的陽光很好,透過窗子照在桌上,彼時自己根本想不到,這一眼,就是這麼多年。
和導演交流完自己的看法後,許晏昀原路返回到自己欄目的辦公區,剛過了午休時間,同事們都滿臉倦意地看着電腦,許晏昀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慢吞吞地将電腦開機。
下午他就剩下配音工作需要完成,這會兒打開電腦也無所事事,索性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摸魚。
可許晏昀心裡裝着别的,直到反應過來時,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點進了溫緒遠的聊天界面,兩人的背景圖是許晏昀那天殺青時做的那束不織布海棠花。
溫緒遠想讓他換成兩人合照,結果許晏昀說什麼都不同意,怕萬一被别人看見,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沒辦法,隻好退一步,換成這樣更隐晦的背景。
他們最後的聊天記錄是溫緒遠說自己傍晚去接他下班,許晏昀往上翻了翻,看見溫緒遠發了不少照片。
是前幾天去許晏昀家做客時,溫緒遠記錄下來的照片,許晏昀點進去看,有他掂着禮盒和水果的報備照,也有他幫許昭文擇菜時的奇怪偷拍視角,還有擺放的整整齊齊一桌家常菜,最後一張是他送溫緒遠下樓,跟在身後的溫緒遠拍了張他的背影。
昏暗的樓道裡,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他們兩人。
許晏昀手一抖,驚覺原來溫緒遠以這個角度,真的看了很多年。
眼眶随着呼吸漸漸發燙,他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指尖滑退出了頁面。
可幾分鐘後,許晏昀又點進去,選擇了原圖,将那幾張照片保存在系統相冊裡。
傍晚剛過五點,溫緒遠便發來消息,說自己在他們電視台樓下,許晏昀匆匆收拾好東西後,便準時下班,他從沒覺得原來等待一趟電梯的時間有這麼長,隻有幾分鐘,又像過了很多年。
頂着還未落下去的太陽從台裡大門出來時,許晏昀一眼便看見溫緒遠等在對面馬路邊,依舊是戴着帽子和口罩,搭配簡單的純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褲,一點也不像是三十出頭的人。
許晏昀在這一瞬間幻視了許多不同的溫緒遠,有十六歲那年縮在自己世界裡的溫緒遠,有十八歲和他一起坐看申城繁華夜景的溫緒遠,也有二十四歲那年在領獎台上閃閃發光的溫緒遠。
可最後,隻剩下眼前的溫緒遠,他揚起腦袋,帽檐下的雙眼彎彎,不同時期的場景層層重疊,但他們這群人好像一直沒變,好像還困在六中的盛夏,還在吐槽哪個老師又拖堂,在抱怨周測的難題,在為高考而努力。
許晏昀釋懷地笑了,綠燈亮起,他走過去,走過這些年,走到溫緒遠面前。
兩人坐上車,許晏昀等他摘掉帽子和口罩,随後開口道:“我不欠你的了。”
溫緒遠系安全帶的動作一頓,他擡頭看向許晏昀。
“溫緒遠。”許晏昀喚他名字,聲音裡是藏不住的歡喜,“我也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溫緒遠聽見有什麼東西在吵,在鬧,最後他發現,那是自己的心跳。
而許晏昀微笑着,伸手搭在溫緒遠的右手手腕上。
立秋節氣近在眼前,而這個夏天的故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十四年,正好夠許晏昀追上溫緒遠。
他垂眸望着溫緒遠左手手腕的那串十八籽,似乎是心裡那點歡愉終于漲破,他笑出聲,身子顫抖着。
夕陽透過車窗照在許晏昀一半臉頰上,這樣的笑顔,令溫緒遠想起高考前一天,那個站在逆風處,站在光裡,拉住他跑向人群的許晏昀。
許晏昀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那一刻,他心跳震耳欲聾。
他看着少年奔跑的模樣,終于在心裡認定,原來我這樣喜歡他,喜歡到他願意花一輩子,去追尋他背影,去研究愛情這道難題。
許晏昀見他沒說話,便繼續說:“溫緒遠,接下來往前走吧。”
溫緒遠的手驟然抓緊了他。
“我們一起,好嗎?”許晏昀像是在跟眼前人說,又像是在跟自己說,于是他重複了一遍,“我們一起。”
溫緒遠其實很讨厭承諾,因為這種東西在他看來,多半建立在不信任的基礎上。
可許晏昀不一樣,溫緒遠無比期望,和他有一個結果,有一個永遠。
溫緒遠珍惜地将此刻的許晏昀在心裡收藏,心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他救贖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更有一顆心。
所以溫緒遠什麼漂亮話現在都說不出口,他望着許晏昀,就這樣望着,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萬物。
他聲音輕輕的,穿過幾個春夏,又跋涉過幾個秋冬。
最後走進盛夏的暴雨,停在許晏昀面前。
“好。”溫緒遠如是說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