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愈原在旁默默聽叙,陡聞胡詠思此言,如給他當頭一棒。
是漠然,還是功利呢?謝愈說不清,隻是鄭觀反應,叫他腦中忽然浮現薛相的話。
“行事不計後果,是要受罪的。”
什麼是不計後果的人命,什麼又是官運亨通的受罪?
胡詠思見謝愈一直默不作聲,便側目問他,“謝拾遺怎麼看?”
鄭觀也打量過來。
忽地被提及,謝愈目生茫然,怔忡片刻。
心下思緒紛亂,一時覺得人命勝天,風雨未能料,一時又覺科弊不可拖,必要斷其一尾。
“謝拾遺?”
謝愈回神擡頭,“不能接,否則一切将功虧一篑。”
他話雖說得肯定,可眼底淡淡沉郁卻被胡詠思輕易察覺。
鄭觀長吐出一口氣,歎道:“棘手案終辦棘手人,且等着金吾衛的結果吧。”
“鄭少卿不若讓升平坊的百姓将此事傳傳,不着眼那食店餅之毒,隻言‘有人欲毒殺明歲舉子,大豫十二年舊案,或将重現。’如此鬧大,金吾衛的動作或許會快些。”
鄭觀摸着下巴點頭,眼中倒是爬上些欣喜,拍袍道:“此計妙矣,謝拾遺不虧為薛相門生。”
這話入耳謝愈心下早已無感,也未曾辯駁,長長的睫羽下覆,遮住眼底輕輕淺淺的情緒。
胡詠思起身,瞥了眼謝愈開口言:“既如此,我便同謝愈先離了。”
鄭觀“啧”了一聲,頗為不滿,“怎的我大理寺胡侍郎是覺得晦氣麼,每每坐了不到半刻,就要帶着謝拾遺離開?”
甄寺正正樂颠颠地跟在胡侍郎身邊準備送送,如今聽鄭觀的話忙道:“吏部事多,胡侍郎也是辛苦。”
鄭觀一記眼刀送來,甄寺正忙閉了口。
胡詠思立在那兒,望了眼謝愈,“不若謝拾遺留在這兒?”
謝愈一愣,也起身拱手,“我還是同侍郎一起。”
話畢,隻心事重重同胡詠思出了大理寺,獨留鄭觀一人在後憤憤。
正欲分路而行,胡詠思卻叫住了他。
“可是覺得我太過冷血無情?”
謝愈立頓步,面上無旁的情緒,隻搖頭道:“侍郎有自己的考量,謝某無處置喙。”
胡詠思卻笑了一聲,笑聲很冷,細看眼底也未見什麼笑意。
謝愈對這個朝廷還抱有太多幻想,對世情冷暖權欲手段,未有胡詠思所理解得透徹。
“再等等吧,等你多看看,也就知道了。”
胡詠思擺手上了馬,揮繩而去。
謝愈青灰色衣袍被風塵卷起,他神色微淡,凝望胡詠思策馬而去的身影,立于那闊道坊間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仿若隐入煙塵。
日頭偏西,遠處的山間攏着橙紗,透過薄雲灑在長安城坊間。
謝愈收回眼,拉着缰繩,徒步而行。
崇仁坊熱鬧依舊,無人窺得旁人離愁。
施陶與謝愈所居處相隔兩道,此刻,他正忙在為蘇娘煎藥。
蘇娘半依在床榻,還不大有精氣。
施陶将蘇娘扶正到自己懷裡,舀起湯藥喂與她喝。
“今晚我将你送至李總管府中。”
蘇娘一聽掙紮着要起,目露哀情,“今日若不是我跟着,隻怕……拒臨你要我如何敢丢下你一人。”
施陶手指緊握藥碗,忍了忍情緒,才安撫她道:“蘇娘别多心,護我的人很多,今晚是想讓你去李府為我送一封信。”
蘇娘撐着身子,将信将疑,“我要怎麼送?”
他知蘇娘的脾性,可今日若不是那隻狸奴,他的蘇娘便要喪命于此。
縱離了這麼些年,長安城埋藏的惡欲,不減分毫。
他賭不起,蘇娘的命。
一憶及此處,施陶眼底的恨便再難以隐忍,他閉了閉眼,壓下此刻内心的洶湧,仍哄她道:“此事隻有蘇娘能做,如今時下我不便出現在李府,蘇娘今晚便換了女衫,趁着旅店上來換茶水的侍女一同下去,可好?”
拒臨的話她何曾未聽過。
蘇娘自是,點頭應下。
施陶将她抱得更緊了些,慢慢囑咐細節,末尾将湯藥置于案上。
“蘇娘先睡會兒,我去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