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愣住。
謝年祈瞥她一眼,指腹抹了一下鼻梁,眼神閃爍。
“北邕啟用宮中細作,離間聖上和皇城司,”他道,“饒是那位再放心,依舊禁停我今歲新發展的線人。”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弱:“易家繡莊就在其中。”
所以她的繡莊是君臣猜忌的犧牲品?
易棠恨不能嘔出一口血,好叫這人看看什麼叫冤枉。
看了看袖箭,突然明白為何他這般熱心,原來是想她看在袖箭的份上少生計較。
“我的繡莊怎麼辦?”
她雙手叉腰,火冒三丈。
眼前人卻好整以暇地抱臂直立:“要想解決,今夜亥時始,鳳錦橋邊見。”
瞬息之間,易棠瞧見他眼裡的促狹意味,反應過來自己又中計了。
他今日這般和善,就是等她接受繡莊被查封的事實,再釣她出任務當苦力。
當真是狼心狗肺,老狐狸成精。
燈市,彩紙明燈如皓月繁星,璀璨光華融融如海。
大街小巷燈火氤氲,似天宮星市。
周圍人群擁擠,摩肩比踵,易棠被人流裹挾,心急卻難以行走。
出門時已是亥時一刻,足足超出約定時間的一刻鐘,現下又在路上耽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趕到橋邊。
說來氣惱,今夜出任務偏巧碰上燈節,謝年祈竟未提前告知,好讓她提早避開人群。
正苦惱着,身後傳來熟悉的人聲:“真是叫人好找。”
突然,手腕傳來溫熱的觸感。修長寬大的手緊攥着她,硬生生往前拉扯。
她被那人帶着前行。
入眼是月白色的寬闊背影,手上袖袍覆蓋,身側人流如織。
街道邊的火樹銀花往身後掠去,忽明忽暗,時而照亮他的黑發。
流光在玉冠上流轉,襯得謝年祈的側臉柔和。
易棠看得出神,忽然覺得這人若是生在尋常人家,合該是個風度翩翩的如玉公子,而不是惡名遠揚的皇城司副使。
行到寬敞的地方,工匠正打着鐵梨花。
火花與鐵器碰撞,鐵花飛濺,歡呼聲四起。
飛花碎玉如群星璀璨。
燈花掩映下,翩翩公子似笑非笑,潋滟黑眸凝視着她。
“好看?”他的話聲透出戲谑,似有所指。
易棠自然知道謝年祈問的是人還是燈,偏不随他的意,仰頭回了一句話:“當然好看。”
瞧他嘴角上揚得明顯,她的話鋒一轉:“匠人匠心,打的鐵梨花怎會差,自然是好看的。”
“你留下來看吧。”那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話音剛落,他不悅地悶哼出聲,加重手上的力道,不滿她避重就輕的回應。
手腕被捏得生疼,她隻能苦笑,皇城司副使喜怒無常的性子她算是深刻體會到了。
“再耽誤下去,任務就要泡湯了。”易棠嘗試轉移話題,提醒他還有正事待辦。
謝年祈聞言神色微斂,松開緊握着她的手,但并未完全放開,而是轉為輕握,以強硬的姿态帶她前行。
人群熙熙攘攘,他帶着她轉入另一條街市,走得緩慢。
兩人分明要去往鳳錦橋,周圍卻未出現河道,更别提橋梁。
易棠覺出異常,開口問道:“我們究竟要去哪?”
“任務不打緊,京城的燈節五年一度,既然趕上了就好好欣賞。”身側的人悠然回答,目光在燈火闌珊處遊離,帶着幾分難得的惬意。
“但……但今夜有公事在身,如何能放松至此。”她眉頭輕蹙,試圖從他輕松的表情中尋到一絲緊迫感。
卻見這位白衣玉冠的俊公子輕笑。
輕微笑聲很快被喧鬧街市吞沒。
“你真是奇怪得緊,成日忙碌卻從未尋樂,大忙人不适時休息,如何應對接下來的麻煩?”
他認真看着易棠:“況且難得遇這燈節,既然來了為何要匆忙離開。”
燈火如明珠夜放光華,映照之中,兩個身着月白色衣裳的人在人群中相視。
她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人,由他牽着穿梭在燈火闌珊的街巷,仿佛真的隻是帶她欣賞此間難得的盛世繁華。
滿城燈火交相輝映,花燈升空,掀起一陣嘩然。
易棠凝神看去,升起來的花燈巨大,骨架由細鐵絲牽扯,限制了其所能飄蕩的範圍。
“京城各坊都會點燃這樣一盞燈,任由市坊百姓祈願,”謝年祈突然停下腳步,指着遠處的蓮花燈,“你看那盞,據說裡面的願望多為保佑家人一生平安順遂。”
蓮花燈在夜空中沉浮,花瓣層層疊疊,迎風舒卷,好似蘊含着生命。
“大人有什麼願望嗎?”她問。
那人愣怔一瞬,随即收斂神色。
“我?”他輕聲重複一遍,搖了搖頭,“皆是幼時心性,當下無所求。”
“易棠。”
他喚她,聲音低得微不可聞,但易棠早已察覺他的心思,迅速打斷接下來的話。
“謝小公爺。”
她舉起二人牽在一處的手,讓他的心緒暴露在眼前:“小公爺今夜頗多越界行為,是不是忘了先前許過的承諾。”
在柳家大院裡他就挑明自己并非酸腐文人,不會因肌膚之親就強娶她過門,但今夜這般操作,饒是個傻子都明白其中不妥。
“雖不知謝小公爺的情從何處起,既然對我無意,就少招惹我。”易棠擡頭望向謝年祈,對上對方深邃的眸光。
冷眼看着他眼中的熱烈轉為淬冰的涼水。
又一輪鐵梨花迸裂,燈火閃爍間歡聲笑語自身旁飛掠而過。
兩人之間的氣氛卻降至冰點,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