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夢中空蕩蕩的大殿,依舊是熟悉的一片漆黑。耳邊還是熟悉的那個聲音,沒有說話,隻是一聲歎息。
巫偌站在原地,狹窄的影子被不知名的光線拉長,變成一束纖細的線條,又隐匿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我為什麼會……咳血?”
她抓緊自己的衣襟,卻發現夢中的自己身體不再經受病痛的折磨,安穩而又健康。
那聲音不回答她,她便多了分急切,又像是絕望盡頭的麻木。
“是因為情蠱嗎?是因為她不愛我,所以情蠱會反噬,是不是改變她的心意是有代價的,代價就是我的修為、我的健康,我的性命?”
“……”巫偌頹然地站在原地,膝蓋一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周遭是一片靜默無聲,唯有她的呼吸聲四處回蕩。她不願面對的現實,此時又血淋淋地展現在她的眼前,又那麼殘忍,那麼冰冷刺骨。
洛卿宜不愛她。
那個對她予取予求、百般寵溺的洛卿宜,是被情蠱控制下的産物。而她付出的代價,是自己修為,乃至自己的性命。
值得嗎?
巫偌跪在原地,癡癡地看着面前的一方地面,上面的細紋遍布,看上去格外瘆人。
她忽地想到什麼,蓦地擡起頭,撕心裂肺道:“那洛卿宜呢?她也在咳血,莫非這情蠱同樣會害了她?!”
若是她害了洛卿宜……若是她的任性,害了自己所愛之人……
“不。”
那聲音終于說話了:“情蠱的施展,若是有悖天常,逆轉天機,便會損耗施蠱者本身的精氣神與壽命,并非對受蠱者有任何影響。”
“——若是她亦咳血,該是與她修煉的功法有關。”
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巫偌垂在地面的手終于能穩住自己半跪的動作。至少,洛卿宜意外的症狀,并非是她施以情蠱所為。她的行為,不會害了洛卿宜……吧?
那修煉的功法會是什麼?
幾個大字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曾經在典籍話本上的幾個名詞,此時堂而皇之地伫立着。思緒的潮汐此起彼伏,最終随着月亮的升起而水落石出。
洛卿宜對小說、話本故事的淡漠。
洛卿宜疏離、冰冷的表情。
還有春草試探的那日,洛卿宜脫口而出的訓斥,于大道之證的言論……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歲月無憂,一心隻留下歡喜樂事。可當她在思緒中尋找時,曾經心中的痛楚又如影随形地歸來,聲勢浩蕩。
“大道,乃天地法則……怎因女兒情長而舍本逐末。”
斷情,忘情……
是了,洛卿宜這麼年輕,又這般強大,還是修者中實力最強的劍修真人。隻有修煉此道,才能心無旁骛,不亂道途。
周圍的一切忽地潮水一般退去,巫偌尚未站直身子,便再次被絆了個跟頭,栽倒在地……不。
視野變得清晰,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屋舍,熟悉的床榻,熟悉的窗棂,還有熟悉的……
她枕在洛卿宜的腿上,對方觸碰着她的額頭,指尖無意間從她眉心劃過,擔憂地看着她。
“阿偌?”對方見她睜眼,一貫冷冽的眉眼間多了一絲柔和,語氣也自覺地放緩,同她溫言細語,“你總算醒了,身子可有異樣?”
“沒什麼大礙。”巫偌道。
她胸口處依舊不太舒服,隻是比在結契大典時的痛苦适應了許多。夢中心髒懸于一線的感覺猶在,她面對着熟悉又陌生的洛卿宜,忽地生了一股近鄉情更怯的心境。
想知道對方為何會咳血,但不敢問,也不願問。
“那便好。”洛卿宜道,輕輕把她的腦袋從自己的大腿上放下,起身換了個姿勢為她把脈,“你經脈逆亂,我已替你疏導調息,近日靜養便可。”
女人話語真切,滿是關懷,字字心念着巫偌,字字不提自己。
那洛卿宜呢?
對方的身體狀況、對方的大道修為,又如何了?
巫偌一把抓住洛卿宜的手腕,對方冰涼的體溫入骨,跳動的脈搏微弱,又無比的緩慢。
雖為功法特殊的蠱修,但她同樣能感知一些修士的修為。先前她握住對方的手腕,嘗試着探尋對方的靈力時,心中的境界宛如潮起潮落,大雪滿山。
可現在,她隻是走在一片松軟的雪地裡,踩着腳下一步一坑的腳印,打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而雪不再落下。
“你……跌了境界,傷了根骨,是嗎。”
不是疑問,是肯定的語氣。她笃定地問出,看着洛卿宜輕輕眨了眨眼,又低下了頭,無奈地笑了笑。
“還好。你怎麼坐起來了?繼續躺會兒吧。”
巫偌突然分外難過。
“你,”她一咬牙,握着對方的手驟然縮緊,心裡澎湃的起伏在一瞬間達到了極緻,“修的是不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細如蚊蚋,察不可聞:“……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