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佐羅牌打火機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無限放大。借着斜射進陽台的月光,蘇月嘗試透過藍色火焰辨認沙發上的女人。
啪嗒。
頂上吊燈驟亮,白亮刺眼的光線瞬間充斥客廳,蘇月還沒适應強光,略微痛苦半眯着眼。
李茗一身熨燙平整的西服,臉上化着精緻濃妝,叫人看不出歲月痕迹,和蘇月這種還沒被社會浸染過的小女生相比,顯得成熟又風塵。旁邊沙發還放着女士包,蘇月試圖辨别具體牌子,無果,但知道一定價格不菲。
淡淡的煙圈散在空氣裡,逼得蘇月忍不住皺鼻,眼睛也似蒙了層濾鏡。
“不認識我?”
李茗從仰靠轉為直身,往手邊煙灰缸輕輕彈了下煙灰。
一如既往冰冷的語氣。
蘇月也很公事公辦回道:“認識。”
盡管已經快四個月不見了。
“這個點才回來,去做什麼了?”
蘇月很想說點什麼,可李茗拿到過一中作息表,肩上的書包也證明,她沒有按時回家。于是隻能咬着唇,手指死死捏住書包肩帶,任牆上的挂鐘慢慢轉着圈,滴答滴答的響聲仿若在倒計時。
氛圍降至冰點。
“蘇月,你要記得,不管發生,你都是我的女兒。”李茗緩緩吐出煙圈,“所以,聽話是你必須做的事,你必須按照我所說的,一步步走,明白嗎?”
蘇月聞言,睫毛輕顫。
做什麼?
乖乖聽話,然後選擇一個被操控的未來嗎?
李茗很早之間就已經傳遞出這樣的訊息,蘇月也不止一次聽過。
從被發現有計算的天賦後,李茗以提高能力為由給蘇月報名她各種比賽,不限科目,拼了命地拿獎,蘇月如被牽線的木偶,任其擺布,說一不二。久而久之,這成了彼此默認的相處模式。在李茗的眼裡,輕松愉快這些詞都不是這個年齡段該擁有的。往後的人生也被預定,不出意外,她會到離南佳不遠的大學讀書。至于什麼專業,不重要,李茗隻要自己乖乖待在身邊。
依稀記得,即将步入青春期那會兒,自己逐漸有了愛美之心。那時每天都圍繞着中二的同齡人,總想着做些不着調的事彰顯自己特立獨行。沒有人能在耳融目染的惡劣環境下完全獨善其身。蘇月不免受到影響,她學不來打架抽煙,就到街邊商店買了幾塊錢的塑料戒指戴着玩,以作成熟叛逆的信号。結果就是,當晚在飯桌上被李茗呵斥,所有飾品被卷進垃圾桶,怒火中燒的李茗甚至連衣櫃裡少女氣的碎花裙子也一并丢掉。也是從那之後,她穿出去的衣服都是黑白色了。
“你今晚去做了什麼事,我沒時間追究,但你知道我可以去查。我看過你的成績,為什麼不是第一呢?我希望,我以後不會再發現,你把時間浪費在出去玩這種無聊的活動上。明白嗎?”
這是李茗下的最後通牒。
有窒息感從咽喉漫上,蘇月想到身邊所有人,隐忍吐出三個字。
“知道了。”
回到客房,蘇月還在恍惚。靠在門邊,窗簾拉着,房間昏黑一片。她想到無數個深夜坐在桌前點燈熬油的自己,突然就很委屈,洩力下滑,整個頭埋進臂彎,書包從肩膀落下,撞在地闆發出悶響。
*
許翊從浴室裡出來,月亮已經在夜空走了一半軌迹。
拿着幹毛巾擦着還濕潤的頭發,走到桌前,習慣性往右邊窗戶看。
他的卧室側邊窗戶正對蘇月家那邊的一個小房間,她似乎不怎麼喜歡拉窗簾,平常到了淩晨也能看到暖黃燈光。許翊推測,這大概是她學習的書房。
寫得一手好字,作文也被老師頻頻贊賞,如此書卷氣的一個女生,她的書房會是什麼樣子的呢?肯定和學校裡的課桌一樣,所有東西都擺的井井有條吧。
許翊覺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才幾個小時才分别,現在卻又想見見她。
高一上學期那會兒,因為還沒分科,文理都得兼顧,畢竟還有學業考試這關,學業壓力不比現在小,他習慣一人焚膏繼晷。可蘇月搬來後,多了對面的燈光,即使并不在同一個空間,但知道彼此在做同樣的事,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孤單了。
而今晚,蘇月的房間沒有亮光。
許翊倚着椅子,聽着窗外空調器嗡嗡轉動,若有所思,明天就正式放暑假,放松也屬正常。
正想着,桌上充着電的手機亮起,是他心心念念的人的消息。
【Spearmint】:睡了嗎?
【X】:還沒。
看到上方的正在輸入,許翊已經跟着腦補了。
是想問問題,還是發現那一袋子藥的錢他報銷少了?
結果,蘇月給出完全不在他推測範圍内的答案。
【Spearmint】:明天就放假了,你也不用給我帶早餐了,太麻煩了,我自己起來去吃就好。
【Spearmint】:也謝謝你給我帶了兩個月。
麻煩?
他從來不覺得。
屏幕上的“謝謝”二字看得莫名刺眼。在蘇月那,禮貌用語是維系人際關系裡的重要部分。可在他看來,但對于熟絡的人,有些也不是必不可少。
她現在這樣說,是說他們彼此還不是很熟嗎?
心上仿佛紮了根刺。
反複翻看她發過來的幾行字,許翊才反應過來。
她不開心了。
記憶在倒帶。
是因為比試射擊輸了嗎?
許翊覺得可能性不大。
蘇月有勝負心,但不是輸不起的性子,
想問個明白,她卻直接終止了話題,發了句晚安早睡。
許翊不得不删除在對話框編輯的大段話。
【X】:好,晚安。
對話終止于此。
許翊把充電線一拔,低着頭,有些挫敗地撐着窗台邊。
這個夜晚,好像不太好眠。
——
“蘇月!滾出來!”
“你和你爸全是窩囊!”
“你們把我逼成這樣,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
伴随着怒罵與斥責的,還有無數次落在身上的衣架。蘇月雙腿往上縮,蜷縮在沙發折角處,嘴角因為隐忍咬牙出現新血,整個人如一隻無助靜默的羔羊。
但這樣可憐姿态并沒有換來女人的一絲憐憫。
牆上挂鐘的秒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女人喘着粗氣,把手裡已經打得變形的衣架扔在地上,鐵質材質落地的叮啷響。
李茗惡狠狠地盯着沙發角落裡的女孩,唾沫亂飛:“真有種……跟你爸一個樣!”
女孩把頭埋到瘦弱的臂彎裡,任由身體火辣辣的疼,依舊一聲不吭。
見她沒有反應,李茗更加憤怒,“嘴真硬,就真的一點聲不出來?!和你爸一個德行?!”
沒等人适應身體的疼痛,李茗一把抓過蘇月的頭發,強硬地摁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冰冷的大理石材質碰上傷口,刺痛讓蘇月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淚。臉頰不遠處的果盤上擱着一把水果刀,在水晶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
蘇月跪在地上,身體呈直角狀向前倚靠着茶幾,隻聽見身後的女人發出如惡魔般的低語,“我倒是想知道,當這把刀劃在你臉上的時候,劃在你脖子上的時候,你還能不能那麼冷靜?”
“不要……”
蘇月被掐着脖已經發不出聲音,也沒有力氣發出聲音,眼睜睜看着李茗拿起那把水果刀,而眼邊泛起了白光,意識漸漸模糊……
“不要!”
躺在床上的蘇月猛地起身。
被子滑落掉在地上,除了房間裡的空調還在運轉,隻剩自己狂跳的心髒。
捂着胸口緩了好一會兒,蘇月滾了滾喉嚨。
好幹,好像在沙漠裡跋涉過。可渾身都冒着冷汗,叫人無法分辨是不是空調冷氣開得太過。
撈過床邊的手機,一看,不過淩晨五點半。
被噩夢驚醒,蘇月完全沒了睡意。下床把被子撿起,抖了抖,放回床上,趿着拖鞋來到衛生間。
涼水沖着臉,困意徹底驅散。蘇月沒有開燈,隻靠牆上的一頂小窗。雙臂撐着洗手台,凝視鏡子裡的自己。裸露的肌膚依舊光滑白嫩,沒有夢裡觸目驚心的創傷。但眼下烏青越來越明顯,眼睛裡布滿紅血絲,有種病态的頹靡。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噩夢了。
暑假一個多月以來,自己經常被夢魇困擾,昨天是漫天大雪,今天就是李茗打罵等等,場景不斷重複具象。她想逃,但永遠找不到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