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是初三還是高一那會兒了…總之挺遙遠的”坐在沙發上的兩人,有種談心的靜谧。門外咔擦響。“—吱呀”陳經腦子裡被一種想法占據—他為什麼講這麼慢?“小經,你在家嗎?”陳經又極緻的懊悔,他為什麼要說的好像不知道房子其實是萬靈芝一手置辦,明明不止一次她來過,她還來,和他自己默認了讓她來有什麼區别?真想剖開自己的胸膛,看看那顆血淋淋的心髒,此刻到底為了什麼而跳動。然而一切懊悔皆是浮雲。姜明擡頭,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因為坐下時天還沒徹底暗下來,她又覺得意境很美,便沒有開燈,如今恍然發覺,天際已然昏黑莫測。隻見身影。“回來了怎麼不開燈呀?”“—啪”陳經覺得有一種未知的恐懼,是比燈未燃之時還要幽暗的深淵。姜明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那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姜明不自覺歎息着。是一個名副其實,如靈芝一般的女人。—故事隻有一個故事,換作誰來講,都還是那一個故事。然而角度不同,或許就讓人覺得,講出來的,是一個新故事。“也沒過來久啊,怎麼感覺…像過了一輩子呢?”萬靈芝坐在沙發,旁邊是姜明。白熾燈明光輝輝,照的人眼睛有些不适,萬靈芝心裡“啊”了一聲,想着改日找時間讓人換了這燈,耽誤學習。後又反應過來,甚覺酸楚。姜明一開始是有些坐立難安的,想站着,像學生罰站。又怕姐姐坐着,自己是居高臨下。于是心在血液裡煎熬了一會兒,便冷靜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她得靜。萬靈芝溫柔的笑。嗓音柔和的不像話。“我第一次遇到小經是在一天晚上,我在路邊哭,恰巧陳經路過,我猜他肯定又是逃課”“撞見我,本來應該是不想管的。看是個小巷子,又黑,大概怕我出事,就在不遠處守着。我哭了快一晚上,他就在一旁守了一個晚上”萬靈芝眼角要笑出餘波,姜明看到,覺得好溫暖,好美麗。像一個聖神而又飽含愛意的吻,難能可貴,轉瞬即逝。卻又讓人堅定不移地相信,這是一份永存的珍寶。萬靈芝注意到姜明的目光,視線回應過去,她差點崩潰。犢羊一般純真無邪的眼神,帶着對一個她這樣的老女人的憐愛。萬靈芝聲音有些顫抖道“你是小姜吧?”姜明乖順地點點頭。“别枝和我提起過你,她沒有欺負你吧?”姜明輕輕搖頭。“她是個難得的孩子,和小經一樣,可憐我”姜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安靜的聆聽。“我以為,我以為什麼呢?我簡直是癡心妄想,被生活逼瘋了的老女人…”“…小姜,不要誤會了,我有老公的,我…我三十多了,還沒有孩子”“我是把小經當成了我的兒子來關心的,他這些年過的很苦,我隻是想盡點自己所能…”心疼他,所以把一切自己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他。她與丈夫離心。……難道男人得到了便都會變成那副德行嗎?自艾自憐,萬靈芝隻能靠着自艾自憐,她無非忍受不了那個男人的狂妄虛僞。卻又無法逃脫内心的寂寞與無助。那個無名的夜晚,充滿意外。小巷子裡灌溉着蕭瑟的冷風,一個渾身充斥戾氣的少年闖入她的世界,不耐煩,卻始終陪在看得見的遠處。“他最近變了好多,是你改變了他”姜明急忙搖頭,臉蛋蒸騰着豔紅,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萬靈芝淺淺地笑了一下,很是溫柔地撫摸姜明順滑的發梢。“知道嗎,小姜,習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的,環境變了,人也還會是那個人”“隻不過,若是長時間處在一個環境裡,那人最終也免不掉潛移默化被改變的”萬靈芝心疼陳經,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在人世上,如同一個孤魂野鬼。她花了許多心思,對陳經好。避免讓丈夫知情,也或許僅是她内心暗藏的一股愁怨憤懑的瑕光,她要報複。她得知陳經住着十幾人的混租房,她便暗自以學校的名義給陳經置辦了學校附近的住處。她知曉這個年紀的少年心氣與自尊的高昂,她便以抽獎的名義和遊戲商聯合出策,給他買了一輛綠色川崎Ninja H2,為他送上生日禮物。她以報答那一晚的名義,給他洗手作羹湯,那原本就是她的夢想。她的夢想被他成全。她哪怕隻是擁有那匆匆的一眼,她都心滿意足,覺得人世浩淼,此生榮幸。他吃與不吃,她不敢糾纏。彼時,驚異之至,自己竟然像一個懵懂羞怯的少女,忐忑心愛的人是否也有一刻流出片刻癡情給她。他的不耐煩與無奈,她偶爾清醒的,隻能自我催迷,那或者,是一個未開竅的孩子,對一個母親的常态。令人窒息的說服。—陳經被支出去買做飯要用的料酒。但事實上廚房裡一切齊全,萬靈芝連菜都買好了。按往常,她會十足溫馨的做好菜,她會在沙發或是飯桌停留一段時間。他若沒有回來,她便知道他是知道她來,他在躲她。然後,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最後匆忙走。今天…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要麼再早一些,要麼…“小姜,和陳經好好相處吧”“他是個本心不差的孩子,有你做伴,他将來一定出色”“你千萬别多想,小經…小陳沒有談過戀愛的,至少我看着的這段時間,他是個專一的男孩”“我很欣慰,小陳能和你這樣出色的女孩認識”“…這張卡…這張卡我之前就給過陳經幾次,他都躲着不要,姜明,現在這張卡你替陳經拿着好嗎?”“算是阿姨對你們這兩個小孩子的祝福,是阿姨謝謝陳經,也謝謝你”……“—咔擦”萬靈芝走出宿舍樓,她沒有回頭。她也不敢回頭。多看一眼,最後再看一眼。那最後一眼。最後一次。她不敢。一個如夢似幻的氣泡破滅,沒有了幻影,沒有了香皂,沒有了留戀,戳破了一切,連一點泡沫水都沒留下。于是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最幼稚的結局,也不過像這樣。—露台上,一個影子注視着漸漸遠去的女人。黑天閉幕,龐然靜谧的一個世界,霓虹燈折射出的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人心裡松了一口氣,從心底裡,似乎那一口氣,便将過去種種的不甘,幽怨,愁痛,就此松懈了。轉過去身,碰撞的瓶罐與塑料的摩擦,和蕩漾搖晃的液體。擰開的門後,藏着一種釋然的心情。“—咔嚓”……—“你是不是得給我道個歉啊”面前的男孩吊兒郎當歪靠在走廊,和另外幾個男孩,堵着去路,占據一方,戲谑的聲音,姜明一聽便知來者不善。自開學以來,從剛開始的不适應不自在,到如今,姜明已經完全習慣眼下的自處,能做到安之若素。哪怕是體育課自由活動也能一個人好好的。提前回了教室,做了套數學曆年真題,改完了,對了答案發現有一題的解析思維和自己的理解有歧義,便打算去辦公室問問老師。抱着草紙和活頁本,從正門走,正巧碰到班上幾個男生回教室,她讓了道的。等到她走,結果撞上。隻是肩膀挺疼,筆掉了,她扶着懷裡的資料去撿。那撞了的男孩她不熟悉,叫不上名字,也正嘶着氣兒叫疼。姜明很快喊了聲“不好意思”,或許聲音太輕,又是剛站起來。那男生許是沒聽見。姜明走出教室,那男生追上了,又碰到姜明撞到的肩膀,她條件反射的退縮幾步,緊接着就看見攔着道的那幾個男生。姜明微微皺眉,頓了頓,最後還是開口道:“對不起”準備換個道兒走,轉身,裡面一個男生直接竄到她跟前,差點又撞上。“哎,誰讓你走了?”姜明耐着性子,沒好氣,冷冷看着他們到底要幹什麼。“怎麼這麼高冷?大家都是同學,連話都舍不得多說一下?”“就是看你一個人,交個朋友呗”“同學班級群你也不進,女生裡面就少你一個”姜明心想,還有那種東西?面上不表,依舊不發一言。“靠,那臭婆娘沒拉你啊?”“就說呢…要不姜同學,咱加個好友呗”“她們女生小氣,不帶你,那就和我們男生玩多好,也是我們不好,現在才找你”“就是,她們瞎傳什麼,又說你被…嗐,别管她們好了…”姜明聽着眼前這群男生你一言我一言,說出口的話簡直像是沒過腦子,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這真的是重點高中學生的素質和腦回路嗎?姜明不想過多糾纏,面無表情着。“勞駕,讓一讓”為首的兩個男生原是一副勝券在握洋洋得意的樣子,看到姜明的态度,剩餘幾個又都一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架勢,那兩個男生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呦呦呦,我就說不行啊……這樣的都得用money才奏效…”“…你以為你是覺哥呢,人家連學校都是老爸花大價錢買進來的,那是真有内涵,千人斬可不是吹……”“靠,看你可憐想心疼一下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照鏡子照久了就忘了自己什麼德行了?”“……不就是和汐姐哥哥有過一腿嗎?”“高中就這麼撈了,确實有實力了不起……我是沒錢供着的,不如手搓來的經濟快捷又安全…”心髒跳動,兇猛而激烈,卻如寒冬凜冽,冰透了。“—啪”心是冰透了,臉是紅腫的。姜明結結實實,将一巴掌利落的甩上那個出口最張狂的男生的臉。語氣逼問道“我是什麼德行,用你在這裡指點?”她不能夠理解。至開學以來,她最沖動的那次,軍訓時期和韓汐月的過節,哪怕她無數次道歉,自責,忏悔。隻要韓汐月沒有嚴正聲明,大張旗鼓對自己的表态,那麼她便一直是個有罪的人。……真的沒有表态嗎。她說她想逞英雄,然後套用了一個老掉牙的新聞把主角變成她,說是要成全她。她說她是表面為了饒思琪而向她宣戰,實則針對的人從始至終都是她。并非聖母大爆發,見饒生憐,而是假仁假義,純屬嫉妒。所以一切都成了她的錯,連饒思琪也不站她,轉而走向韓汐月。姜明無法理解這個世界魔幻的操作,似乎真實目的隻是想恥笑她罷了。她當然知道關于自己的閑言碎語始終都沒有過停留,所以她盡量逃避,竭盡所能不去聽不去接觸,能少與學校的人來往她便盡量躲着。以為自己不撞上槍口,這樣平靜的,宛如透明人的生活就能一帆順遂,其實也挺好的。偏偏這槍口指上了她腦門,叫嚣着要把她給斃了。然而姜明此刻的心情,意料之外的,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沒有痛苦,沒有百口莫辯的無助,沒有千夫所指的無力,更不是慘然一笑的沉默。—憤怒。她覺得憤怒。别人的嘴的确不長在自己身上,任憑他怎麼說,自己也是無濟于事。……憑什麼她隻能眼睜睜看着?無濟于事?那被甩了一巴掌的男孩,以及剩餘的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會有這一巴掌。一個輕飄飄的脆弱的女孩子,随意一捏就破碎的女孩。明顯看着是這樣的啊。今天這一出是實在忍不住的一次躍躍欲試。捂着一半紅了的臉,詫異驚訝又覺得丢人,大着嗓門撞氣勢先來一句道:“你特麼!瘋了!臭表子!媽的…”姜明非但一點不怯,迅速一隻手指住那破口大罵的男孩的鼻尖。冷聲道:“我要告你”“…什麼?”“不是停課不是勸退”“是讓你”“去吃牢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