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三世鏡前,隐約又恍惚地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初七是他的一種可能,卻又不是如今的他……
他死得那樣真實,仿佛聽到心口處偃甲機關因為靈力枯竭,而逐漸關停的聲音。
他再也沒能見到主人最後一面……
謝衣恍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呼吸十分艱難,仿佛真的死了一次。
他立即動身,隻想立即回到龍兵嶼,隻想立即見到沈夜。
然後告訴他……
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可這話在見到沈夜本人時,被他勉力咽了下去。
他想,如今的他不是初七,他沒有經曆那樣慘烈的生死,他還有着光明的未來。
他想起剛回島上時,瞳驚異的表情。
瞳告訴他,偃甲人長于公務,沈夜打算将大祭司之位傳給他。因為聯系不到謝衣,偃甲人隻得出逃。
由于他的失蹤,沈夜大發雷霆,天南海北地尋找他。
今夜便是得到謝衣的确切消息,才親自去追……卻沒想到謝衣自己回來了。
……那雙削木琢石都無比沉穩的手,突然就顫了一下。
他熟練無比地跪下來,沈夜聽到聲音,詫異地轉過身,看見謝衣一字一頓地說:“師尊,弟子知錯。
“師尊對弟子寄予厚望,弟子卻屢次胡鬧,置師尊期望于不顧,弟子不求師尊諒解,但求師尊再給我一次機會……
“弟子絕不會再讓師尊失望。”
謝衣低着頭,忐忑不安地等待沈夜宣判對他的處置,可上方卻久久沒有聲音傳來。
謝衣感覺自己渾身僵硬,心裡也一片冰涼,腦中胡思亂想,幾乎認為自己這次是徹底讓師尊對他失望了。
良久,隻聽得上方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起來,地上涼。”
“師尊,我……”
“起來。”
他目光所及之處伸出一隻手。謝衣迷茫擡頭,隻見沈夜背光的厚重輪廓,語氣低沉又溫柔,還帶着些淡淡的高興。
“謝衣。”
“是,師尊。”
沈夜低聲道:“我做了一百三十多年大祭司,已經很累了。”
這一句話裡,潛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腥風血雨。沈夜這個大祭司當得有多麼艱難沉重,謝衣這麼多年來無不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可那都不重要了……
謝衣心中一酸,哽咽着嗯了一聲。
“為師……能将這些責任,放心托付給你麼?”
“師尊……”謝衣重新跪下,擡起頭,擲地有聲,“必不負所托!”
大祭司繼任,這種一二百年才舉辦一次的典禮,自然需要邀請諸多勢力參加。
由于神農壽誕臨近,索性就将典禮定在壽誕當天。
謝衣是大祭司唯一的弟子,他平易近人,多年來為族人殚精竭慮,修造無數便民偃甲設施,深受平民愛戴。
他的繼任,是衆望所歸,也是沈夜一直所期望着的。
這一年的壽誕格外熱鬧。
剛繼任的謝大祭司看着竈台躍躍欲試,打算與民同樂。結果被華月和離珠半強制性地拖離竈台,城主玩笑般下達讓新任大祭司遠離任何炊具的命令。
看到謝衣委委屈屈的樣子,應鐘快樂地多飲了一杯酒。
他轉過頭,看到小曦跑到滄溟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一起笑開了;
謝衣已經整理好表情,從容穿行于各大勢力來客之間,看起來遊刃有餘;
沈夜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正在和瞳共分一壇酒;
風琊躲在自己座位上悶着頭誰也不理;
雩風表情也不大好,正和幾個祭司高談闊論,無意間轉頭看到他,立刻渾身一抖,拽着同行祭司匆匆遁走;
樂無異仍黏在謝偃身邊,眉飛色舞地說話,旁邊的紅衣天罡無奈地用手扶額,然後徑直去找百草谷的賓客;
夏夷則身旁坐着那個叫阿阮的小姑娘,神色流轉間有些親昵和赧然。
……真好啊。
不知不覺間,應鐘感覺自己在發呆。
滄溟走到他面前,應鐘順着陰影看過去,對她笑了一下。
滄溟:“慶典快要結束,餘下之事讓謝衣去煩,我們該回了。”
應鐘乖乖伸出右手:“你拉我一把,我腿有些麻。”
滄溟俯視他渙散的瞳孔和正襟危坐的姿态,心裡不由得一樂。
應鐘從不主動将偃甲右手暴露在外,他們也盡量不去觸碰這個話題,所以這樣下意識的邀請還是第一次。
他不知自己紅着臉,相對遲緩的反應,以及乖順的舉動有多誘人。
滄溟心裡癢癢的,順手扯過他伸出的手臂,将他帶起來。
應鐘握了握她的手,沒感覺到觸覺和溫度……他擡頭注視對方的眼睛,疑惑:“滄溟,你用了什麼隔絕法術?”
滄溟反應了片刻,才理解他的想法,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她忍住沒有發出不符合身份的笑聲,捏了捏他堅硬的手:“我們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