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明顯得愣了一下。

随後，他解釋道：“仙凡有别，凡人會被仙人身上的力量所影響。更何況，我奉帝君之命鎮守此地……”

他後面的話語，被突然襲上頭頂的手拍了回去，不輕不重的力道，一如初見時的安撫。愕然擡頭看去時，那雙湛藍也如初見一般純淨美好。

祀說：“隻是去逛逛，又不是久居，怎麼把事情想的這麼複雜？如果是怕帝君怪罪……”

祀想了想如今的鐘離，想起往生海月的那天，他那副好說話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道：“他現在脾氣可好了，你隻是暫時離開一會歸離原，他不會怪罪的。”

魈：“……”

這話魈不知道怎麼接。

祀也沒想讓身為帝君毒唯的魈接這句話，她收起盤子，拍了拍魈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客棧下方的歸離原。

“小金鵬，你覺得這裡景色如何？”

身為夜叉一族的魈不懂什麼風花雪月，他看着千百年來沒什麼區别的平原，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哪處可能滋生魔物上。

不過，因為是祀問的，他還是斟酌了一下，才說道：“……幾十年如一日。”

“嗯……大緻的景色是差不多的，可是組成這片平原的，是平原上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它們作為種子深埋在泥土裡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尋找溫暖，破土之後從幼苗成長，經受風雨侵襲，為的就是沐浴着陽光，恣意地生長。”

魈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還是不太明白。”

“生命是會趨向光亮的。”

祀說着，伸手搭在了露台外的欄杆上，向下面看了看，“溺水之人會抓住浮萍，把那當做他唯一的希望。可是自己若是不掙紮着上浮，誰又能真的拯救他呢？”

魈依舊聽不明白祀想表達什麼，正在垂眸思索間，一陣急風倏然擦過他的臉頰，身旁的藍色身影就那樣突兀而迅速地翻過欄杆，向下墜去。

魈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幾乎是瞬間消失在原地，追随着那道身影一起，如同兩隻折翼的青鳥，乳燕投林般飛向大地。

有位望舒客棧的客人從窗外看到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下墜，吓得叫了一聲。

魈對尖叫聲置若罔聞，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那道翩飛在空中的身影。翻出欄杆時，魈借力一蹬，讓自己的速度快過于祀下落的速度。

他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然而當魈終于抓住祀的手，祀卻粲然一笑，她一把拉住魈，将他牢牢地攬在懷裡。

馬上就要墜落到地面，祀空出來一隻手，召喚出星索，勾住伏龍樹的樹杈，借力一蕩，将他們又甩向高空。收回星索，她又變出來一架滑翔傘，載着兩人向着更遠的地方而去。

空中沒有其他可以借力的地方，青黑交錯的風元素力在魈的掌心聚了又散，再次來到高空的時候，他終于反應過來——祀是不會因為這點高度就出事的！

風聲在耳邊獵獵作響，魈掙紮着從祀的懷裡探出腦袋，向來波瀾不驚的仙人眸中竟然含着一絲怒意，細看又似乎是擔憂。

“你！……”

“哈哈哈哈哈哈！”

回應他的，是祀張揚而快意的笑聲。

他們借着滑翔傘滑翔出去一段距離，快要落地時，祀收起了滑翔傘，失去這部分阻力，猝不及防之下，魈也沒來得及反應，兩人一下子滾落在草地上，翻了兩圈才停下來。

落地之後，魈想翻身而起，祀迅速按住他，食指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動作。魈定定地看了她一陣，最後決定順着她的意思來。

感受到魈的态度軟和，祀松開了他，讓他和自己一起平躺在草地上。

天空澄澈如同被水洗過一般，幾片浮雲悠悠閑閑地挂在天上，被風撕扯出長長的飄帶，掩護着幾隻白鳥。

捕捉到身側之人平穩的呼吸聲，魈原本翻騰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他的目光追逐着那幾隻白鳥。它們振翅越飛越高，逐漸隐入雲層，直到再也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幾隻白鳥還在翺翔，隻是他現在看不見它們了而已。

念及此，魈心念一動，好像明白了什麼，倏然轉頭看向身旁的祀，卻發現她一直在含笑看着自己。

對上視線的瞬間，他心底某個隐秘的角落裡，突兀地發出了嫩芽破土的聲音，不……是在成長。它早就已經破土了，不是嗎？

他好像再一次追随着祀從望舒客棧一躍而下般，心率失衡，難以形容的情緒翻湧如浪花，潮起潮落。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還在用平靜的語氣輕聲說着：“小金鵬，你有随我一起墜落的勇氣，怎麼就不敢主動去人群中呢？這個國度，這片土地，總是有人愛你的。”

祀拍了拍魈不知道什麼時候握成拳的手，一點點讓他松開，随後握住了那隻手。

“下次海燈節的時候，去璃月港看看吧？我聽鐘離說，海燈節的璃月港會很熱鬧。”

那邊靜默良久，祀也不催促他，隻是握着他的手，眯起眼睛看向天空的白雲。

祀想告訴他，這世上的生命都是一樣的，趨向溫暖，趨向光亮。并且，他其實不像他自以為的那樣不在乎自己是一個人，他隻是不知道怎麼與人交往……不過沒關系，隻要他願意邁出第一步，總有人會幫他的。

……隻是，小金鵬太封閉自己了，不給他來點刺激，還不知道要一個人糾結多久。

良久，魈才小聲地回應她：“……我答應你。我會去的。”

聽到魈的保證，祀又和他在此處躺了一會兒，才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