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五條悟的問題。
偏偏他本人毫不知情,還像個顯眼包一樣,到處找人亂發脾氣。
“已經夠了,五條先生。我說過要用咖啡潑您的,您都不肯撤下無下限。”我态度冷硬地說,語氣也生硬起來。
涼飕飕的語氣帶着拒人千裡的冷漠潑向五條悟。
“嗨嗨,好了先冷靜一點。”五條悟随口應付着:“以你那副慢騰騰的動作,要是都避不開豈不是笑掉大牙,再說咖啡潑一身黏……疑?——”
從鼻腔帶出了短促的驚疑。
他猛然擡頭,帶着毛骨悚然的熱情,湛藍眼閃閃發光。
“再來一次。”
你想幹嘛。
我莫名驚懼,吓得直往後退。
“可以潑的小夜,可以的。再來一次好不好?我們再來一次?”
宛如向貓薄荷發起沖鋒,五條悟不由分說抓着我,摘下墨鏡強塞進手裡。呼吸的熱氣連同惱人的發梢一齊撓進耳朵,笑聲不講道理地鑽進來。
瞳孔地震,又羞又急:“讨厭!走開!”
七海:“……”
“再來一次好不好?拜托,這次會擺好姿勢完美地撒在身上。”
“别碰我,都說了不要了。”我頂着胳膊使勁推他:“讨厭不讨厭!”
他夾着嗓子嘲笑:“可以的,可以的,想要的吧,小饞貓。”
七海:“…………”
“不要!太老套了……現在早就不流行這種了!”
“你明明就喜歡我吧。”五條悟明擺着在較勁:“絕不給你找借口的機會了,每次稍微有進展就把我往外推,是不是愛好有點問題,甜甜的戀愛不要,喜歡偷偷摸摸啊?就喜歡偷的感覺?”
“……沒有這麼說過,我跟您也不是特别熟,請不要擅自自說自話。”我忍不住翻白眼。
“哦?”他曲起食指戳着腦門正中敲了一下。
“搞清楚點,你這家夥早就原形畢露了,現在才想起劃清界限已經遲了。”
七海建人的眉毛皺得簡直能夾死蒼蠅。
他是強大的咒術師,更是被衆人依賴的體貼可靠的“前輩”,被迫現場圍觀0.25倍慢動作的“追逐打鬧”,這對他不到30歲的閱曆還是太超過了。
時間賦予歲月與沉澱,也一定把更加無情的滄桑随手相贈。
“五條先生,能問問為什麼麼?”
“這不一看就明白了,難道你也覺得是心血來潮?”
“……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稍微有點好奇。”七海先生看上去累得不行。
“隻是沒想到您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五條悟說:“一開始就是一見鐘情,後面怎麼都很合得來,很不可思議吧。而且交往以後我發現對她有些誤解。”
七海先生的眉毛皺起川字,他的表情幾乎不動,隻有嘴型在變化。
“所以您真的……”
“嗯。”五條悟炫耀:“小夜很棒哦,她真的太能裝了,一開始覺得她真的太假了,溫柔,溫順,漂亮,有禮貌……還有莫名的親切感,仿佛在哪裡認識……結果完全就是裝的,這家夥明明本性惡劣,卻能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僞裝,她可不是天使,要說是鐵石心腸的惡魔還差不多。”
“……真是可怕的家夥,比魔鬼還可怕。”他又開始捏我的臉。
“……胡說,我跟……您不熟的。”
他哦了一聲:“你聽一聽自己說了什麼?咖啡因攝入過量中毒了?有點過分,自己竟然都不心虛?”
怎麼會心虛?有人單方面說了一堆壞話都不心虛。
“……又沒有亂說,我跟每個人都這麼說的。”我躲着亂捏的手辯解。
“……娜娜明,聽聽這是人話嗎?她PUA人心跳都不變的。”他捏着我的下巴強迫點頭。
正想讓他住手,手掌已經撫摸過發頂,把發絲别到耳後,我的身體僵硬了。
七海先生逡巡着兇惡的目光,低下頭把護目鏡摘下來,使勁揉了幾下眼睛,開始滴眼藥水。
…………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握住五條悟,瞪了一眼,咬着唇輕聲說:“别這樣,請别欺負人了。”
“……您還好吧?七海先生。”
“不要緊,是陳年痼疾了。以前祓除土産神受過傷,眼睛留下了後遺症,偶爾感到難受的時候就會像剛才那樣處理。”
看上去很成熟可靠的七海先生說:“我相信五條先生的能力,但是并不尊重他。過去在高專學習了咒術知識以後,我領悟到了咒術師就是狗屎……”
怼得好,忍你很久了,最強的狗屎。
七海先生說:“另外我也并不是很認同你。雖然不知道五條先生有怎樣的執念,不過習慣就好。”
五條悟“哦”了一聲。
“我還是不明白,明明她都為了我去總監部了。”
“……”
“真的不懂,女生的心思好難猜哦~她竟然想保護我哦。”五條悟美滋滋地說:“保護我,懂不懂。”
我震驚地盯着人看。
心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在躲你。
“星野都很正常,會細緻觀察照顧人,無論溫柔或者惡劣,她實際應該是有些淩厲的那種。了解你們之間的關系了,差不多夠了,之後的事情就留着以後再說吧。”
“等下,就保持這個表情!”五條悟的動作快如閃電,迅雷不及掩耳地朝我對準鏡頭,接着像展示玩具一樣迫不及待向七海炫耀:“哎你看,可愛吧。”
“請不要跟我說,世道變化很快,稍微不注意,路邊的狗都能突然站起來踢我一腳。”成熟靠譜的成年人,懂得隐忍克制。
“哈哈哈,這不就是咒靈。”
……五條悟一直這樣開心,其實也挺好的。
讓人都不好多說什麼。
兩個人的尴尬并不會因為第三人存在減輕,隻會堆疊出更有層次感的痛苦。
跑到七海先生面前倒苦水就是徹底的馊主意。
“多謝七海先生仗義執言,其實跟五條先生交往過,我覺得戀愛也就那麼回事了。”我也配合地笑出了聲。
“我讨厭總監部,我讨厭沒完沒了的工作,我讨厭祓除詛咒,我要怎麼辦呢?五條先生。”
“那就結婚啊。”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談戀愛哪有不想結婚的,那不是耍流氓嗎?”
“……”這隻白毛明明可以直接罵我,居然找了個借口打掩護。
忍了又忍。
隻裝作沒有聽到這句話。
“扯得太遠了,請别當真。七海先生,昨天和今天的報告書我已經寫好了,這就用郵箱發給您,要确認一下嗎。”
“已經寫好了,這麼快麼?”
“嗯。”趁剛才五條悟上蹿下跳找人吵架又通讀了一遍,改好錯别字,就這樣了。
“直接發到我郵箱吧,辛苦了。”
“好的,已發送。”
“說起來,星野你還打算繼續待在總監部嗎?”
“這個不好說……我恐怕沒有最終決定的權利。”
七海先生委婉暗示:“星野,你回到高專以後,未必會繼續跟着五條先生,要視情況而定,以他的情況為标杆,應該沒有人能做到。”
“啊,是、确實如此。”
我從來沒有想過逃避,我并不畏懼沖突。最強咒術師五條悟在整個夏天經常隻睡4小時,作息連牛馬都自愧不如,其他咒術師不是這樣的——五條悟是特例中的特例,不是人人都會像他一樣拼命。
闖入總監部的龍潭虎穴,我更應該昂首挺胸,用行動将偏見徹底擊碎——咒術師并不都是這樣的,還有擺爛的我呢。
我堅強極了:“會努力的。”
七海看看五條悟,又看看我,很明智地沒有說任何話。
發出一聲簡短的歎息——
如芒在背,如坐針氈,直到輔助監督抵達風雨欲來的目的地。
為了避免成為奇怪play的一環,七海連一聲再見的機會都不給,迅速捎上羁押犯,關上車門。輔助監督轟下油門,留下一聲邦臭的尾氣逃之夭夭。
我跟五條悟面面相觑。
夕陽已經貼近海平面,海面看上去并不平靜,黑色的影子在天風高懸。在浪濤聲與海鳥的鳴叫聲中,雨淅瀝瀝地落下來,很快就變得花白一片。
潮濕的海風夾雜着涼意撲面而來,汗濕的黏膩感被寒意取代。
我跟五條悟站在屋檐下避雨。
大朵沉重的雨滴砸在伸出的手臂上,濺起細密的水花。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我小聲咕哝了一句。
這場暴雨将黃昏封印入夜,也把空曠的街道編織成灰白的混沌。身後老闆娘從店裡迎出來,招呼我們進去躲雨。她是個看上去溫婉的女性,本地人,有點熱情,說看到我們就聯想到自己的戀愛經曆。
她一邊擦拭桌子,一邊感慨如今早就修成正果,孩子更是到了會幫忙跑腿打醬油的年紀。這位婚姻美滿的幸福人士,不時看向我們笑得花枝亂顫。
不過确實是閑來無事,把工作群的消息全部接收了一遍,逐一回複。五條悟叨叨地念“今天伊地知不對勁”“騷擾電話怎麼還不來”“對哦我在休假”——上班的節奏已經腌入味兒了,實在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他實在是閑不住,又把我帶走了。
下雨了。
雨聲與風鈴聲混合在一起,樹葉被雨水壓彎,交替拍打着玻璃。被雨水浸透的城市,于無序的自然聲中演奏着八音盒。遠處電視塔宛如尖角的礁石,廣闊的孤獨滲入每一個細胞。
陰霾的風帶來天空與大海的味道,而那昏暗的天宇和燈光組成的世界并不孤獨,它們悠閑自得地表達着自己存在的理由。
“走啦!”
“去哪?”
“不知道。”
“這個天氣,沒什麼可逛的吧。”
“走啦。”
因為有着【無下限】,并不會淋到雨。
因為這個世界有那麼多人都困在各自的痛苦裡,在别人眼裡會很古怪吧。
因為人們相信眼見為實,那麼去便利店買一把雨傘。
因為不說實話就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