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還聽說……周國大冢宰新修石窟時用了許多南朝來的百姓,我擔心那裡可能也會有家人的消息……”婉顔背着行囊掩面哭泣,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但我不知道那地方在何處……”
“你說的是绛州城吧,”高長恭沉思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之前确實聽說宇文護抓了很多從南方逃難過去的人當苦力,加上周國前些年經常侵擾江陵,很有可能……”
“绛州城?”婉顔急切地問,“那該如何去绛州城呢!”
“從這裡往西南方向走,騎馬約兩日腳程就到。”高長恭蹙了蹙眉,“不如你把那匹黑馬帶走,否則實在有些不便,绛州城和北恒州相隔雖不遠,但畢竟臨近兩國交界處,步行太過危險,盡早跨越國界才更安全。”
婉顔感激地朝高長恭點頭,抱拳作揖道:“多謝殿下,今日恩情必将銘記于心。”
“不必如此。”高長恭擺手,“是懷璧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能幫則幫。”
“婉顔……我舍不得你,但我也由衷地希望你和家人早日團聚。”鄭懷璧走上前來抱住婉顔,“你安頓下來之後,可要與我聯系!咱們的姐妹情分不能就這麼斷了。”
“那是自然。”婉顔嘴上答應着,心裡一陣陣苦澀和不舍也翻湧上來,“懷璧,你們一定要好好的……我是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鄭懷璧重重點頭,又道:“對了,我吩咐玉容去給你準備些吃食……啊,還有披風你也要帶着,現在天氣逐漸轉涼,夜裡小心受寒。”
“懷璧。”婉顔終于再也忍不住心中難受,緊緊抱住了她,“你不知道,你的善意對一個初來乍到的人來說,有多麼珍貴。”
——那是足以點亮一生的珍貴。
女孩們久久相擁,高長恭看着她們連鼻涕泡都冒出來了,微微笑了起來,但那笑容中似乎也帶有些蒼涼,像是牽扯到了心裡某處隐秘的角落。
這般純粹真摯的情誼,可真難在皇家看到啊。
婉顔沒有想到,臨行前高長恭還送了她一把精巧的連弩,說是見她箭術精湛,此番又一人上路尋親,帶着連弩也好有個防身作用。
她再三拜謝,将連弩揣在了懷裡,而後輕拍胯下馬兒的脖頸,它便乖巧地邁出了步伐,将北恒州的喧鬧抛在身後揚起的沙塵中。
“有緣再會!”鄭懷璧的聲音被秋風送入耳中。
婉顔抹了抹眼角,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她怕她越看,越不想離開,也越會陷入對知曉他們命運的痛苦之中。
“有緣再會……”策馬穿行過來時的樹林,她喃喃道,“若你有需要,天涯海角我也必定趕來見你。”
她按照高長恭所說的方向前行,一路樹木掩映,人煙罕至,偶爾傳來清脆婉轉的鳥鳴,清幽甯谧。等到将近黃昏時分,天地披上一層紅紗,她才走到了一個路口,那裡有處簡陋的攤位,一口大鍋正往外冒着熱氣,攤主大爺一手持勺攪拌鍋裡的液體,一手擦了擦臉上豆大的汗。
婉顔聽見自己肚子的呼喚,最終決定下馬解決一下晚餐,順便問問附近有沒有能歇腳的地方——如果沒有,她隻能選擇通宵趕路了。樹林實在不适合單獨過夜,反正高長恭說隻有兩日腳程,大不了到了绛州城的客棧之後大睡一天。
她翻身下馬,把馬兒牽到攤位前,大爺還沒等她發問,就熱情地招呼:“這位姑娘,看你趕路至此,要不要喝一碗米粥再走?”
“那就有勞了。”婉顔并不推辭,在攤位旁的木頭長凳上坐下,“對了,我想問一下,您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客棧嗎?”
“這塊呀,基本就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在住呐,都是附近村子裡的居民,但因為村子實在偏僻,所以沒有什麼客棧。”大爺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現在世道亂,我們也不敢随便讓陌生人到家裡去,姑娘莫怪啊。”
“這樣啊……”婉顔若有所思,“看來隻好通宵趕路了。”
記得這一時期的城郭相對于秦漢來說已開放不少,進城應該并非難事,與其在偏僻村落過夜,不如快馬加鞭到熱鬧的地方去。
“辛苦你啦,等到绛州城後我給你買最好的糧草。”她摩挲着馬兒柔順的鬃毛,馬兒噴出一聲鼻息,往她懷裡靠了靠。
大爺将潔白的米粥盛上桌,又給她端了兩塊胡餅,婉顔付了幾枚五铢錢之後,開始小口抿着熱乎的粥。
這一頓簡單的餐食,卻是她來到這陌生而熟悉的時空之後獨自面對的第一頓。
而她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待她的會是如她所想那般平靜悠閑的生活,還是被時代裹挾的暴風雨。
算啦,她早知道在南北朝不該期待什麼平靜,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能自保就已是勝利。
和攤主又聊了一會兒後,婉顔差不多也吃完了粥和胡餅。她擦擦嘴角,正準備踩上馬镫,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少女驚恐的呼喊嘶叫: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