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查木爾似乎開始用小刀剜去箭頭周圍已被黑血浸爛掉的皮肉,宇文邕眉頭蹙得更緊,婉顔看到他額頭已經滲出了密密的細汗,但他還是強撐着故作鎮靜。
“……”
她沉默幾秒後,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他的手,蹲下身子以尋找一個支撐點,而後擡眸沖他一笑:“要是疼的話就握緊我的手,我在這裡。”
宇文邕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但他并沒有松手,隻是默默垂眸凝視着他們相握的手。
她又騰出另一隻手,用衣袖給他擦去快要滴到他眼睛裡的冷汗,嘴裡還碎碎念叨:“你要是介意,拔完箭後我就不這樣碰你了。但現在你受傷太重,我擔心你一個人憋着疼痛會更難受……”
“我不介意。”宇文邕說話有些吃力,但還是強撐着回應她,“我其實……有話對你說。”
“我也有。”婉顔笑眯眯地看着他,“當然,大皇子殿下也有話。你們先說,說完我們再談也不遲。”
她不能忘了正事。現在務必要讓大皇子和宇文邕先建立盟友關系,那才是保住他們性命的最有利籌碼。
說實在,現在局勢很明朗——他們必須去一趟突厥。隻有在突厥,他們才能找到解藥,才能找到哨子的真相,找到東可汗與宇文護勾結的秘密。
婉顔看着銅盆裡清水變混濁,看着黑色的箭頭上還牽連着血絲,看着藥袋裡的粉末越變越少,看着一根根銀針嵌入他的脊背,也看到了查木爾揉揉酸澀的眼睛,重重歎了幾口氣。
宇文邕始終沒有吭聲,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的青筋在手背清晰可見,但或許因為她在用手給他傳遞溫暖,也讓他恍惚覺得沒那麼難熬。
她說她在這裡,宇文邕在心底反複咀嚼這幾個字。他白天陷入昏迷時,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他又不甘心,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很多畫面,有冤死的兩位皇兄,有狩獵場裡朝他撲來的餓狼,有宇文護虛僞陰毒卻讓他無可奈何的笑容……
最後,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你一定會活下來的,我們一定會活下來的。
那聲音溫柔得像竹林的輕風、湖心的漣漪,它顫抖着、忐忑着,卻蘊蓄了堅定無比的力量,因為她說她絕對不會放棄。
——他也不能放棄。
“年輕人,你能撐到現在,真的讓老夫開了眼界啊……”查木爾緩緩開口,打破了帳篷裡的靜谧,“我已經把箭頭拔出來了,隻是毒已經蔓延開,情況并不可觀。不過,還好咱們突厥特制的藥粉可以稍稍抑制一些,而且剛才我也用銀針堵住了你的經脈,能暫時把毒鎖住,但留給你的時間不長了。”
“如果藥粉可以抑制的話,會不會毒也是突厥的?”婉顔忍不住提問,随即又覺得自己失言,連忙閉上了嘴。
“不用顧慮這個,叔父是突厥人,我也是突厥人,但我們可不是一路人。”大皇子朗聲道,又看向查木爾,“——不知道您記不記得這藥粉的原材料是什麼?”
“記得。”查木爾點頭,“雖然這毒性子烈,但根據這位公子的情況看,它能被老夫特制的藥粉抑制,就說明它是有希望被化解的。我這就先行一步回王庭,殿下你們也耽誤不得時間,但務必當心圖納。”
“多謝老先生。”大皇子右手握拳抵在胸口,“我這就派手下護送您回王庭,您有什麼需要,直接吩咐他。”
查木爾點點頭,而後掏出紗布開始給宇文邕包紮傷口。
“他已經沒有大礙了。”大皇子朝婉顔揮了揮手,“你先到帳篷外候着,我和他有事要談。”
她頓時明白,點了點頭,緩緩松開握着宇文邕的手,兩人的手心早就被汗液浸濕,粘糊而溫熱。剛才那短短幾刻的十指相扣恍如隔世,她的手指已經酸麻,但她卻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有事随時叫我。”她說罷,便站起身準備走出帳篷。許是蹲了太久,她猛地一站起來,反而眼前發黑,腦袋暈了一下。宇文邕眼疾手快,立馬扶住了她,又因為扯到後背的傷口而抿了抿唇。
“你小心點!”婉顔嗔怪道,連忙推開他,“我就是蹲久了暈一下而已,不要讓傷口又裂開,否則查木爾爺爺的功夫要白費了。”
她快步走出帳篷,靠着木樁順氣,剛才雖然隻是蹲久了,但腦袋也有些發沉發暈。她隻是受到了過度的驚吓,又勞累負傷,就已經這般疲憊,而宇文邕還要經受比她嚴重百倍的疼痛……
唉。她歎了口氣,又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的汗液被冷風一吹,黏糊糊的,但也讓她感到無比真切。
她剛才甚至來不及深想,就本能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那樣的舉動太唐突了,但她就是無法将自己置之度外。經曆了這些,她做不到遠遠看着他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哪怕握住他的手不能為他緩解疼痛,但至少……至少能讓他知道,還是有人在關心他的,有人把他當作一個會因疼痛而難受的活生生的人來對待。或許那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吧。
夜裡寒風撲面而來,像小刀刮過那般冰涼生疼,婉顔借着這股風感受到臉頰上的微燙,舉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