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有點走不動路了……”
婉顔竭力保持腦袋不垂下的姿勢垂眸去看展開的雙臂,然而固定着飛天髻的鹿角形步搖冠仍輕晃一下,垂墜如花瀑的金葉子沙沙作響。
瑤娘說這次年宴事關重大,必須要盛裝出席,卻未曾想婉顔起先對華麗服飾的好奇心在層層疊疊中被消磨掉,她現在隻覺得自己像棵挂滿裝飾的聖誕樹,遑論低個頭就可能讓發型散亂,連擡個手都會惹得寬袖一陣窸窣。
她艱難轉身,試圖在鏡中端詳自己的裝束。紫碧紗紋繡纓雙裙在曳地外袍下漏出輕盈一角,與绛紗複裙交疊,映出的顔色深淺交錯,如雲似霞,又被藏匿其間的金銀線勾勒出忍冬紋和祥雲紋,溫婉大氣亦不失雍容華貴。将腳翹起,蜀錦織就的褲角被隐隐牽動,質地細滑,仿佛能扇動微風。
很典型的胡漢交融的服飾特征啊……婉顔感歎一句,又握起衣袖細看花紋,睫羽低垂,遮住燭火映照下黝黑瞳仁裡的微芒。
“走吧,殿下。”瑤娘在一旁扶着她的手,“步辇已經候在殿前了。”
“步辇?”婉顔低呼一聲,“天哪……這也太莊重了。”
“陛下早就吩咐奴婢們,您是陛下最器重的人,務必要好好打扮,在群臣使者面前展現大周威儀。”
“咳咳。”婉顔深呼吸一下,擡起頭來,“那就走吧!”
……壓力好大!
……
步辇載着她在朱牆黑瓦間穿梭,過複道、走廊橋,遇到上下台階的時候,婉顔下意識地攥緊了扶欄,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飛出去了。厚重的衣物堆滿了步辇狹小的就坐空間,她看着擡辇宦官的背影欲言又止,隻得正襟危坐,十分不自在。
“欸,那個是……”她朝不遠處張望,“那不是阿赟嗎!他怎麼愣在那裡啊!”
“身形确實像魯國公殿下……”瑤娘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宇文赟一人站在檐下,望着細雪出神。
“停一下,停一下。”看見宇文赟,婉顔終于可以找了借口下步辇,“就送到這裡吧,離紫極殿也不遠了,我和魯國公一起走過去。”
“這……”擡辇宦官面面相觑,但聽婉顔語氣堅定,還是猶豫着放下了步辇。
“你們就在殿外候着吧。”瑤娘朝宦官們揮手,又用眼神示意侍女緊跟其後。
“是。”
下了步辇後,婉顔想小跑過去找宇文赟,卻被沉重的衣物牽絆住,隻好放緩腳步,打算從身後繞去吓他一下。
“叮鈴——”
呃,步搖出賣了她。
宇文赟聞聲猛地擡眸看她,眼中閃過一瞬難掩的驚豔之色,而後卻又沉寂下來,和李娥姿之前的淡漠眼神簡直如出一轍。這使得她雖想熱情地打個招呼,手卻愣在了原地。
——他的神情怎麼如此憔悴?
婉顔上前幾步:“阿赟,好久不見啊。”
“殿下……好久不見。”
宇文赟清脆的少年音聽來有些沙啞,他放下環抱胸前的雙手,朝婉顔微微行禮。
“啊……?”婉顔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你這是在做什麼?”
“兒臣在行孝親之禮。”
婉顔一時心情複雜,不知道他怎麼态度突然變得這麼冷淡:“你不是叫我……姐姐嗎?”
“您是父皇寵妃,兒臣是兒臣,以姐弟相稱……不合綱常倫理。”宇文赟像是在怕什麼,不願意與她對視,神情卻有些窘迫。
饒是剛才衣物如此繁重,婉顔仍期待年宴的到來,心情既緊張又雀躍,此刻與他對話後,反而讓她頓時失落無措,不知該如何自處。
“我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嗎?”
從上次開導李娥姿之後,她一忙起來,就基本沒和宇文赟再見過面了,所以剛才看到他,她非常驚喜,她還想問問他最近有沒有繼續在紫竹園練劍,有沒有常去李娥姿那裡談心……但她無論如何沒想到宇文赟會一副躲着她的樣子。
“沒有,兒臣沒有生殿下的氣。”他擡頭望着将暗的天空,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兒臣隻是在賞雪。”
“……”這個說辭未免有些太過牽強了,婉顔頓了頓,又道,“年宴要開始了,要與我一起進去嗎?”
“皇嫂,赟兒就交給臣弟吧。”
還未等宇文赟開口,一個從未聽過的清朗聲音突兀地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婉顔回頭,隻見一個青年坐在輪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他面色蒼白,隻比雪色多了些許紅潤,一雙鳳目與叱奴太後極為相似,但眉宇線條柔和不少,宛如風中積雪的殘竹,磨掉了棱角,又添幾分溫潤。他頭戴三梁進賢冠,将烏發妥帖束于腦後,隻漏鬓角幾縷青絲。看起來腿似乎有些病痛,但脊背筆直,一身挺括的黑色朝服,倒也襯得他如松如柏,纖塵不染。
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人……
“皇嫂約是沒見過臣弟,才會如此打量臣弟吧。”青年抱歉地雙手作揖,“臣弟乃衛國公宇文直,可惜雙腿落了殘疾,無法起身給皇嫂行禮,還請見諒。”
宇文直?
是宇文邕口中那個雖然明面上歸屬宇文護陣營,但實際與他在暗中互通有無的宇文直?
不對,她怎麼總感覺怪怪的……她記得曆史上宇文直……宇文直……
他幹了什麼來着?
唉呀,腦筋突然又不好使了。婉顔暗自生悶氣,又朝宇文直笑道:“不礙事,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