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來他是楊忠。婉顔津津有味地看着宇文邕和大臣們交談,在腦海中将他們的臉與名字一一對應。
“皇兄!”一個熟悉的聲音越出,隻見一身華服的宇文達從席間站起,“臣弟不才,沒怎麼建功立業,但隻要皇兄一聲吩咐,臣弟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家夥終于被宇文護放出禁閉了嗎……婉顔暗自腹诽。但能見到老朋友,還是格外開心。
“行了,大過年的你說這些做什麼。”宇文邕打趣他,“自家兄弟,就不必客氣了,還是多陪陪母後吧。”
“是!”宇文達似乎不勝酒力,幾杯喝下已有些微醺,“謹遵皇兄教誨!”
沉默不語的宇文直面上仍挂着淺笑,但被他的手握着的酒杯卻在隐隐顫動。
舉杯換盞間,各臣和使者都和宇文邕敬酒一番,暖酒下肚,氣氛也逐漸熱絡起來。樂師指尖靈巧,彈琵琶,吹筚篥,奏箜篌,鼓點激越似暴風驟雨,弦音婉轉如玉珠落盤。身着斜領窄袖短裙的舞者伸出雙臂,甩出輕紗長袖,右腳輕點地,左腳略彎曲,如壁畫飛天般在波斯毯的正中旋轉,團團玫瑰在他腳下盛開。群舞則化作繞月星辰,扭動柔軟的腰肢,借力甩開水袖,好似重重紗幔将領舞圍在中央。
“這是胡旋舞吧?”
她借着飲酒的間隙小聲問李娥姿。卻未曾想被離她不遠的宇文邕聽到,他接過話頭,抿了抿唇:
“這是西域最有名的胡旋舞,可還喜歡?”
“喜歡。”她喃喃道,“和我在史……史書上見的一樣。”
和北周史君墓石葬具上的浮雕簡直如出一轍。她把後半句話咽回喉嚨,思忖一下,史君夫婦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是别說了……
“喜歡就好。”宇文邕又朝她一笑,眼神卻并不澄明。
“皇上是不是有些醉了……”
剛才那麼多朝臣,不管是對他忠心的,還是宇文護之黨羽做做表面功夫,都給他敬酒祝詞。他喝得鎮定從容,但數杯猛地入懷,很難保持清醒。
“無妨,朕沒事。”宇文邕又舉杯給她,手已經有些搖晃,“婉顔,朕也敬你一杯,朕……”
“皇上。”宇文護打斷他的話,坐在原地朝他敬酒,“老臣敬皇上一杯,希望皇上勿忘太祖皇帝教誨,識人須明,如此才能将我大周綿延萬代。”
宇文護……你就不能消停一點嗎!
婉顔深呼吸,忍住想翻宇文護一個白眼的沖動。
“大冢宰說的是!”宇文邕面帶笑容,在燭火搖曳中,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都仿佛閃爍着星光,堅定而純粹,看不出任何怨怼情緒,“朕也謝大冢宰為國效力幾十載……唔。”
他剛想再次一飲而盡,眉頭卻突然蹙緊,手抖了一瞬,似乎已有些拿不穩酒杯。
糟糕,是不是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了……宇文護恐怕就是看準時機來灌他酒,打算看他在大臣面前出醜。
她瞅了瞅宇文護,後者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饒有趣味地盯着宇文邕,而他已面色略微潮紅,說話不似方才擲地有聲。叱奴太後靜觀其變,未有言語,其他大臣更是噤若寒蟬,一時間大殿裡隻有樂舞響聲,不聞談話。
“陛下,怎麼有好酒不給臣妾喝呢。”
婉顔深吸一口氣,爽快起身,在衆人震驚中走向宇文邕的上座,又往後一倒歪在他懷裡,活脫脫一副“禍國妖妃”模樣。
她不動聲色地從宇文邕手中抽出酒杯,對着宇文護道:“大冢宰,酒多傷身,陛下為國操勞,必須耳清目明,此杯,就由臣妾代勞。”
“你隻是後宮中一介小小妃嫔,甚至連封号都沒有,如何能接穩我的酒?”宇文護果然毫不客氣,“皇上連老臣一杯酒都接不住,又如何能穩住我大周江山!”
……臭老頭每次都喜歡上綱上線!
“照您這麼說,商王帝辛甚至開辟出酒池肉林,他多會喝酒,卻最後隻能眼睜睜看着國亡。”她已經看到數位宇文護黨羽在竊笑,隻能一再壓下心間煩躁,“皇上對大冢宰的敬重猶如滔滔江水,事您如父,一杯酒難道就能抹掉君臣之情、托付之恩嗎?”
“原來如此巧舌如簧的女子,竟會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嗎?”宇文護大笑起來,“看來方才那番說辭,倒像是娘娘在搪塞老夫了!”
“……”
糟糕,她隻顧着要替宇文邕反擊,卻忘記演戲要演全套,人設不能崩掉!
“大冢宰這可折煞臣妾了,臣妾不過耍些小聰明,在後宮中與諸位姐姐同讀《列女傳》,知道殷商妲己與纣王昏庸無道、荒淫誤國,這才鬥膽獻醜。”
唉……明明商纣王和妲己的諸多故事都是後人編撰的,并沒有那般不堪,可是為了應付宇文護,她還是得這麼說話,真是不痛快。
“婉顔,讓朕來,你别勉強自己……”宇文邕想從她手中再拿回酒杯,卻被婉顔一把拒絕。
“我酒量好,不用擔心。”婉顔朝他笑笑,小聲寬慰他。
——考古工作者要和當地群衆打好交道,會喝點酒總不算太差。何況她曾經還在跨年時和室友痛飲兩大杯啤酒,區區葡萄酒,怎麼可能吓得倒她。
“大冢宰,不騙您,臣妾之前家中逢年過節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要來聚一聚,那可是從小就練就了喝酒的本事。”婉顔皮笑肉不笑地灌酒入口,“别的不敢說,但您若要喝酒,臣妾陪您喝個夠。”
恐怕今日宴會一過,她在衆人心中再無什麼威信,隻怕被傳為什麼逾規越矩、不識禮數的大膽寵妃……人家是貴妃醉酒,她這是貴妃牛飲。
……酒桌文化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