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像……用盡全力後,下一秒就會如斷線的風筝飄走得幹淨利落。
……
“娘娘!”
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瑤娘的聲音從帳外傳來,似乎很是焦頭爛額。
“怎麼了?”明珠将門簾擡起,婉顔便招手示意瑤娘進來。
“娘娘……衛國公殿下晚上突然舊傷複發,但是此趟來骊山沒有帶足夠的藥,剛才奴婢碰巧撞見他的侍女出來找太醫……”瑤娘簡單給李娥姿和婉顔行完禮,便急匆匆開口。
“那可找到太醫了?”婉顔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衛國公宇文直舊傷複發……她在出發前給宇文邕保證過由她來與宇文直聯絡,如今宇文直有事,她不能坐視不管。
“今早大冢宰的母親身體抱恙,已經向皇上請示将所有太醫撥去晉國公府。”
“嘶……”婉顔心下犯難,“太醫不在,這偌大的行營總不會一瓶傷藥都沒有吧?此事皇上知道嗎?”
宇文護向來孝順老母,而宇文邕為了獲取他的信任,也是竭力侍奉尊敬這位老人。太醫全被調去晉國公府一事,雖然聽起來有些離譜,卻也在意料之中。
“皇上在與代王殿下商議朝政,奴婢想不方便打擾,就先來找娘娘您了。”瑤娘諾諾開口,“娘娘,奴婢記得出行之前帶了金瘡藥和藥油,不如娘娘拿去探望一下衛國公?”
“啊,你早說嘛。”婉顔一拍腦門,“我差點忘了瑤娘你出門準備一向周到,那我這就去取藥找他。”
“是。”瑤娘欠身。
瑤娘這個提議确實很聰明。在她眼中,宇文直是宇文護一黨的人,婉顔此時去安撫宇文直,既幫宇文邕解憂,又給足了宇文護面子,百利而無一害。
何況瑤娘沒有立即去找皇上,就說明宇文直的傷沒有太嚴重,這樣看來也不算棘手,就當去借個人情。
“阿姐,那我先走了啊,”想清楚之後,婉顔立刻起身系上披風,又對李娥姿粲然一笑,“有什麼事随時跟我說,我一直都在!”
“……好。”李娥姿笑容中摻雜淡淡苦澀,“也别在外面待得太晚啊。”
“知道啦!”婉顔揮揮手,便拉着瑤娘離開了李娥姿的營帳。
她一走,帳内頓時安靜了下來,連帶着空氣都似乎冷了幾分。
“娘娘……剛才您的那番話,是想要給婉顔姑娘留後路嗎?”明珠頓了頓,終究還是顫抖着聲音問了出來。
“你果然還是跟了我十一年的人。”李娥姿怅然一笑,“就像剛才我彈奏的《胡笳十八拍》一樣,蔡文姬舍不得她在匈奴的孩子,我也舍不得阿赟和阿贊。雖然我已經決定要走,但我不能不為我的孩子謀後路,何況,我也希望婉顔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娘娘是想……”
“我并非什麼大家出身,但阿赟終究是皇上的長子,如果阿赟能過繼到婉顔的名下,對他,對婉顔,都隻會比跟着我更好。”李娥姿歎了一口氣,“明珠,謝謝你理解我,願意幫助我離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我走之後,你就跟着婉顔吧,有你和瑤娘在她身邊,我也放心。”
“娘娘……”
明珠再也忍不住,伏在李娥姿的膝邊低低哭泣。
“明珠舍不得娘娘,但明珠知道娘娘在宮中也不快樂,如果娘娘跟随林大人離開能夠快樂,明珠即使是下阿鼻地獄也心甘情願……”
“明珠,不許胡說。”李娥姿一時也陷入離别的痛楚中,伸手抹去明珠臉上的淚,“我們要開開心心地分别呀。”
“明珠舍不得娘娘……”明珠的睫毛上都帶着晶瑩的淚滴,臉因哭泣而漲得通紅,“而且娘娘,您甚至都不打算與婉顔姑娘告别,那婉顔姑娘知道你被野獸襲擊的消息,該多難過啊。”
“這次出逃,我隻告訴了你一個人。敬安說過,知道的人越多越難辦,何況我面對婉顔,始終也說不出這番話來……”李娥姿垂下眼簾。
“娘娘,再讓奴婢為您梳一次頭吧。”明珠吸了吸鼻子,強行撐起一個笑容來,“一梳到白頭,明珠雖然不能再侍奉娘娘,但明珠也祝娘娘和林大人白頭偕老。”
李娥姿沒有拒絕,而是乖順地坐到了鏡前,等待明珠用那雙巧手撫過她的長發,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十一年前,她剛被太祖皇帝指定為宇文邕的妾室時,對一切都抱有抵觸和警惕,是明珠溫柔地将她牽到桌前坐下,在鏡前為她梳妝。她的手并不細膩,那是雙做過許多粗活累活的手,手的主人雖然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可手上卻留下了凍瘡和水泡的痕迹。
就是這樣一雙手,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帶給她溫暖,一直為她梳頭,一梳就梳了十一年,連窗外的樹木都大了幾輪。
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李娥姿幾不可察地輕歎一聲,她注視着有些昏黃的鏡子,發現鏡中人面色平靜,比一潭死水還要沉默。
隻是那黑墨般的眼底,藏着即将要自由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