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張照片輕飄飄地掉在地毯上,那些電磁同學失去目标就成雕塑,一動不動。海藻般連成片的攝能管道也鑽回了他們的身體。黎葵鏡不明情況,警惕地看向門口,門外閃過的黑影似乎察覺到她的動作,當她看過去,就不見了蹤影。
黎葵鏡大踏步過去,彎腰去撿照片。
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先她一步撿起,道:“這是什麼?”
黎葵鏡擡眼。李海峰瘦削的面頰闖入她眼眸。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後,道:“有人将他們變成了照片。海峰,你怎麼現在才來?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身影?”
施耀呼吸一斷。進來的居然是李海峰!那裴老師是已經……
“當然沒有,為什麼這麼問?”李海峰俯身将地上的照片撿起。他聲音嘶啞難聽,如用刀片刮玻璃一般,揪得施耀的心一緊一緊的。
黎葵鏡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說:“那你知道是誰将他們變成了照片嗎?……這個人前腳壞我事,你後腳就趕到了——這說明什麼?”
李海峰把照片一一疊好,遞到她面前,道:“你懷疑我?說真的,我什麼都沒看見。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你卻連我都要懷疑?嗯?”他掐起黎葵鏡的下巴,目光在她靈醒漂亮的眉眼間來回流轉,指腹揩在她那豔如抹上紅花油的嘴唇,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生氣?”
李海峰獻祭主神時,黎葵鏡本人就在現場。他長而寬的聲帶被污染粒子拽出搗毀時,皺襞邊緣的橫紋肌和纖維清楚地暴露在她眼前,猩紅的,滑膩的——為了将她從主神身邊救出來,他忍辱負重、磨牙吮血,不惜獻祭出自己輕靈的可塑性柔韌的聲音。從前,他的歌聲可以傳達出荒漠的寂寥、星空的廣袤無垠,也可以唱出潛伏者的矯僞欺隐、相攀者的争相采撷。這份獨特注定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主就是這樣被他的聲音俘獲的。
——而這份天賦,原本是已經覺醒了的異能。
“海峰。”
黎葵鏡想到這些,幾乎是有些笨拙地踮起腳來,她差點撲到李海峰身上。她瞄準李海峰的嘴唇,吻了上去。然而,李海峰卻在她靠來的一瞬側過了臉。這個吻便落在他胡碴沒刮幹淨的臉頰邊上。
擡眼觀察,黎葵鏡覺得他似乎生氣了。又似乎滿意了,因為他不再掐住她的臉。
黎葵鏡眼珠子一轉,用手指去勾他的掌心,仰臉看他。
見黎葵鏡眼裡噙滿淚水,李海峰牽住她手,道:“好了。我到門口時剛好看見你在撿東西,真的什麼鬼影子都沒看見。親愛的,你還要我解釋多少遍?”
他說完馬上低頭吻了吻黎葵鏡的手指。仿佛黎葵鏡是件易碎的瓷瓶,要見好就收才是。
“可主祂要的這些同學都變成了照片,”黎葵鏡沒有接過,她淚珠漣漣,“海峰,我們該怎麼辦?主會不會……”
“萬幸沒把這些人弄丢,有這些照片交差總好過沒有。别擔心,我們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李海峰抹掉她的眼淚,垂眼安慰道:“主還在等我們,别再耽誤了,快進去吧。”
今夜主突然發出意念,讓他們将檸檬社裡沒被污染粒子黏附過的同學帶到神降台。借着裴勁竹被大葫蘆拖住的空當與李海峰的打配合,黎葵鏡找機會動手按下滑坡變道器,成功将剩餘沒被黏附的同學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圖卡蒙倉庫。而李海峰之所以來遲,是在解決跟來的孔武、羅宇齊、張淳和裴勁竹。完事後,李海峰将他們帶到主跟前,這才往怒神殿走,與黎葵鏡會合。
李海峰揮了揮手,下一刻電磁同學們排起隊來。
黎葵鏡這才松了口氣,卻沒有停止思考。她心思百轉:李海峰現在的異能大不如前,隻能調動水資源,剛才的手筆确實不是他做的,除非他隐瞞了自己什麼,可相處那麼久,她不可能不了解他。再說,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兒幹這種事。這個男人偏執如磐石,是個戀愛腦,為了愛可以違背任何原則——一個打小缺愛的人怎麼可能不要愛呢?她想。
對黎葵鏡來說,愛就是一種禁锢手段。李海峰對她的愛,就如她在書上所看見的: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真夠瘋狂的。一個打小缺愛的人怎麼可能不要愛呢?她又一次這麼想。
繼而,她又想起蔣铿锵說要帶施關二人過來,等了許久都不見動靜,……恐怕自己一早就被人盯上了。說起來,黎葵鏡倒不怕這三個落單的有大動作。因為主的計劃一旦開始,整條解放街都會被充作蜂巢淪為養料,他們隻逃得了這一時。
但會是誰呢?
——黎葵鏡不斷地思考。她必須不斷地思考。要知道,人不能不思考,人做出任何行為舉動之前都必須作出思考這一活動。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孔武、羅宇齊、張淳他們三個已成為主的奴仆,不可能是他們。是裴勁竹嗎?半個小時前李海峰成功引誘他進入赫布室,人已經掉進全息數據海裡,她也看見了李海峰拍攝的視頻,裴勁竹的身體已經被浸入隔粒液,頭顱插滿複雜的電極線,等待他的最終下場是腦死亡。如此,更不可能是他了。
那麼檸檬社裡,有誰的異能是可以将人從三維物種變成二維人物框成照片的?
思來想去沒搞懂。突然,黎葵鏡想到可以回溯事件,趕緊收集剛才的粒子。
片刻後,她呼吸停住——收集不到事發時對方調動的粒子。
……李海峰說得對,得趕緊将這些照片帶給主。這裡不安全。黎葵鏡終于意識到,在這個時候思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對方指不定在身後看着。她快速越過隊伍,李海峰伸出來的手還沒收回去。她趕緊牽住,抱歉地朝他笑一笑,然後一齊走向右面的那堵牆——選擇在怒神殿進行會合,當然不是充當臨時的歇腳地。這一堵牆上砌出的數個小神龛不過是擺設,更遑論費心供奉裡頭的各路神祇。實則,這堵牆後面别有文章——一打開,就是施耀現在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