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咖啡——”馮一翼拿來冰施耀胳膊:“都燒成火焰山了,趕緊吃塊冰冷靜冷靜。”
施耀奪過,狠狠地吸一大口,頓時嗆得喉頭發癢,連聲大咳起來。他無法冷靜。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是白天還是晚上,已經過了好幾天嗎?外面什麼情況?他是心急如焚、心趨死灰、心滞譬塞、心團麻亂、心血淤堵。幾人一起來聖歌教堂,現在隻剩他和小紙人,還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已知黎葵鏡是假的,李海峰要帶她去見什麼主,萬一帶路帶到這裡怎麼辦?鐘曉敏是一點兒也不急!就那麼相信李海峰?……
他心緒飛如瀑,哪還能做出理智的判斷?鐘曉敏難得學人舌,應道:“是你自己着急,我是克隆人嗎不知道李老師是好是壞?難道他用‘降維’把你同伴變成二維紙片就不能是權宜計是救你們的?怎麼?聽完我轉述的内容覺得黎葵鏡有問題?”
她話題轉得太快,施耀一時沒接住。好片刻才反應過來:“……有病?那些内容哪能看出她有問題?!”他思緒終于被帶飛,“說黎葵鏡有問題的不是你?是你自己說她是純金的假貨!”
鐘曉敏趁機教訓:“那你不是應該問我為什麼覺得黎葵鏡是假貨?證據在哪裡?——弟弟,知道要問人是好習慣,可你也要問對問、題。”
施耀噎住。
“哦哦哦噢噢噢……”馮一翼也在一旁學舌道:“要縱觀全局才能找到關鍵點,一旦找到,你就能把碎片串起來,答案就有了——”故意将了字拖長。鐘曉敏直朝他後腦勺給一巴掌。欠的。朝施耀道,“所以你要接下來要問什麼?”
尉遲朗算是看出來了,鐘曉敏需要施耀的幫助,哪怕透漏一點消息也是好的。她還在查假黎葵鏡的來曆,手裡頭有的資料缺少重要一環,無法進行推理。施耀是唯一一個沒被降維帶進來的“活人”。正如施耀所質問的,他們大門不出,沒法兒一概弄清外面的事。隻是施耀也糊裡糊塗的,他在赫布突觸裡下載了很多信息,大腦因過載還處于修養狀态,反應遲鈍。
施耀:“……”
算了,懶得計較了。鐘曉敏低頭呼出一口氣,終于肯幹脆說出來——“鐘任絹死了。筆記本後幾頁内容是記她待在檸檬社時發生的事,但缺頁了,被故意撕掉的。”
施耀試探道:“你意思是她的死跟黎葵鏡有關?”
鐘曉敏話說得沒剛才利索:“是遊粒子帶給杜允開的消息。第五次舊世界大災發生時它們看見鐘任絹陷入喪屍潮,黎葵鏡當時與她同行,在附近搞來輛挖掘機,之後鐘任絹被車臂砸到腦袋掉坑去,被喪屍分食……”
第五次?
施耀忽然想起黎葵鏡提過,舊世界大災不會隻發生一次。裴老師說過,阿瑟是在第一次舊世界大災發生時力挽狂瀾,和一群死魂騎士将鋪天蓋地的喪屍戗成肉泥的;至今業已五百多年曆史了。還說第二次舊世界大災的喪屍數量雖不及第一次,卻也衆心難敵,當時瘟疫橫行、自然災害不斷。那……第三次又是什麼時候?施耀竟卡殼了,一時沒想起來。他隻記得第四次舊世界發生在西南方向,李海峰朝黎葵鏡提及鄧鹜遠在網絡上呼籲人們囤積物資往特殊地點撤退之事不假,施耀一家曾照做不誤。這樣算起來……确實是第五次了。那會不會有第六次?雖然幾年前當地宣布喪屍已全數被殲滅。施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個人當然強烈希望不要發生第六次舊世界大災……相信這世上沒人喜歡喪屍。
“遊粒子給的消息不會有錯,它們不會說謊的。”鐘曉敏氣塞,後半句話居然沒說出口:“我……”趙卿卿趕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情緒一并吸到掌心,将其煉化。尉遲朗早已看出她是名療愈者,能感知情緒當然也能煉化負能量,因此見怪不怪。
見鐘曉敏神索,施耀終于敏銳一回,直白地問:“你跟鐘任絹什麼關系?你們都姓鐘……”話沒說完,鐘曉敏先叫他拆得差點沒喘過氣兒。正要回答,趙卿卿搶先道:“鐘任絹是她的資助者,也是教過她的支教老師。”
這說來又是一段舊事。
鐘曉敏本名不叫這個,十歲之前,家裡人一直喊她作曉根。當然這名字是音譯過來的,當地能讀書的人屈指可數,更别提識字的,反正大家都這麼叫。鐘曉敏曾問過什麼意思?家裡人答沒意思,就一賤名,賤名好養活;她阿嬷總是念叨曉根好啊,以後長成參天大樹把根深紮在土壤裡,紮根安己,一生平安喜樂。讀書後,鐘曉敏便覺得此“根”即根,至于“曉”是哪個?不重要。用曉字就很好,——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鐘曉敏喜歡“曉”字。她想既要知曉就得有顆敏銳的心,所以就叫“曉敏”了。至于“鐘”字,是她本姓。
鐘曉敏是在極其貧困的山區長大的,但不是炆山區。炆山可比隘子山富多了,人也多。但凡人多物匮的地方就鳥大,為了活命什麼腌臜事都做;低俗惡搞、鋪張浪費、盲目攀比、打牌賭博還隻是小算打,否則鐘曉敏也不會被騙去炆山獻祭所謂的神主。
在隘子山,飽腹問題排在第二位,能不能安全下山才是最最主要的。隘子山的山路崎岖異常,山下距山頂可謂目視成點。過去世的原生居民們為住得安全,也為空間開闊,将巨石堆到山頂上去,不知死了多少旁系,待得這一根定世代傳,後世人家便也就此釘在頂上了。人是能站在山石障上借勢下陡,可整個身體幾乎要與峭壁貼形,若沒有練就岩羊的硬腿功夫,是走不下去的,何況高懸在穹。你要說沒有墊腳石或扶手壁嗎?還真沒有。隘子山是為數不多的沒被人類破壞過的原生态環境,古樸離曲,深坑洞壁多,且大多走不到盡頭,——沒人肯走到盡頭探一二,據說早些年有幾個人試過,都沒有回來。且山中百樹紮堆,遮穹避日,無名野獸蟄伏深淵,遍地蛇蟲蟻窩、濕瘴漫森。終于下得山下去,路面卻窪坑連珠,人走幾步就要拔腿;泥濘太深,又有路障迷瘴,情況複雜難以分辨。
這樣境況複雜的山區,自然交通不便,何況這幾百年來廢土變數太多,生存已成迫在眉睫的難題,當地更無暇注意了。既然交通不便,物質更不必細說。幸而山下早些年建了個大學校,使得山區裡的孩子有書可讀。鐘曉敏後來打聽過,這青騰學校是由一個慈善團體和幾個慈善家建立的。她能在五六歲上學識字,多虧阿嬷用背簍和繩索捆着她,背着她下山去。學校成立之初教的孩子不多,隻有幾個老師在教,後來幾十年過去,漸漸壯伍,這所學校引起社會關注,漸漸多了新面孔。
當年,剛滿二十歲的鐘任絹提着28寸行李箱出現在設備老化的教室門口時,鐘曉敏正讀六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