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漲汐潮,彭蠡之水仍舊未消退,官船加入後,軍民同心,不少得救百姓紛紛站出帶路,搜救難度大大減小,救下不少疲困數日快要絕命的百姓。
裴季接手此事後,四方商号退居二線,配合官府行事,自然,謝慕清也不曾暴露四方商号之主的身份。
明面上,她隻是陪未來帝後歸鄉待嫁,途徑此地前來幫忙的熱心人,接連操勞數日,已是疲憊之際。
裴季接管了營地大部分事物後,細緻周到,百姓們在安撫中漸漸不再憂傷難過,接受了家園俱毀之事,安心地聽從官府安排。
謝慕清見狀索性安心地當個甩手掌櫃,畢竟她隻帶來了十來個羽林衛和貼身保護的暗衛,也幫不上什麼大忙。
歇下來的謝慕清自然也沒閑着,她雖不在乎聲望浮名,卻也實打實地在意百姓往後生活。
彭澤縣如今一片汪洋,已然不可再居,當地百姓無法重返家園,等待他們的将是奔走他鄉、落地他郡。
但扣心自問,他們是否真心願意離開這片祖輩生長之地,流落異鄉,靠幾代人融入其中。
謝慕清每每歇下來時,心中總會不自覺地琢磨此事。
裴季似乎知曉謝慕清不願與自己接觸,二人不經意間目光相撞時,謝慕清總會及時避開來,裴季也不會主動接近,是以,二人雖同處一地,但所說之話寥寥無幾,幾近陌路。
好在謝慕清為人并不張揚,依舊做男子裝扮,身影叫一般男子單薄矮小,一看就沒什麼力氣,故而隻需留在營地照看婦孺,餘下人等開始在官府組建下繼續搜救,還有一部分人被派去打撈河灘淤泥,排洪洩水。
便連裴季也加入其中,與百姓們着粗麻布衣,早出晚歸,月明星稀時方可見到人影。
謝慕清留在營地中,因着斷文識字之故,白日裡跟在醫師身旁,負責登記百姓病症和發放藥物,雖也忙碌,但不再需殚精竭慮,倒也尚算清閑。
借着一日裡有空船,謝慕清讓莫時帶他去了一趟彭蠡湖西畔。
二人清晨出發,到時日朗天青,碧空萬裡之際,一行白鹭盤旋而過,随後落在眼前擱淺的灘塗之上,輕啄水草,自在悠閑。
船靠岸後,莫時護着謝慕清落地,擡眼望去,眼前俨然是一處巨大平地,再遠處山林密布,蒼翠蔥綠,謝慕清連日來的煩心在此時化作烏有。
若是百姓們願意定居在此,不出三五年,此地必成商旅通順、繁華宜居之地。
回到山頭臨時搭建的營地時正值晌午之際,按理這個時候營地裡該是無人之際,如今婦人們也想為家園重建出一份力,故而除了老孺外,餘下人都去了外邊。
哪知今日卻是意外,謝慕清剛踏入遮擋風雨的簡陋棚帳内準備休息時,一眼看到了坐在旁側垂眼難抑的裴季,瞧上去,他似乎很是難受,臉色泛白而無力、汗珠密布額頭。
謝慕清怔怔頓住腳步,眼中滿是困惑。
哪知裴季突然睜開眼朝她看來,謝慕清避而不及,二人霎時四目相對。
裴季似強忍着痛意擠出一抹溫和笑來,輕聲解釋道:“謝郎君莫怕,在下今日傷了腿,提前歸來,想讓醫師幫忙看看。”
因着身份之故,謝慕清近來落塌之地在醫師旁,與旁人隔開來,尚算隐蔽清靜。
謝慕清聞言了然,心中道不清是何情緒,若是直接走開,豈不顯得她還放不下。
是而,謝慕清繼續面色自然地走進,待行至塌邊欲坐下時,方才後知後覺想起今日出門前醫師曾同她說過清熱解毒的草藥不夠了,要去附近山中采。
所以,裴季來時便忍痛至今,傷口久未處理,若不是他意志堅定,隻怕早已撐不住昏厥。
意識到屋中隻他二人在後,謝慕清再無法裝作不知,方才路過時餘光瞥過一眼,那人腿傷得似乎格外嚴重,隔着衣擺,泥漿混着處還在滲血,強撐至今隻怕已是強弩之末。
“你……還好吧。”謝慕清實在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但又無法心安理得地置身不理,若是換成任何一個人如此,她都會關切一二。
算了算了,情況特殊,隻此一次,下次見到他直接避開,離這人遠遠的,省得給自己添堵。
謝慕清如此說服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