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殷谷公随意地攏了攏耳邊飄下來的鬓發,病态般蒼白的脖頸和胸膛就這樣不顧夜寒,大咧咧地暴露在外,整幅姿态慵懶地讓人不知風月幾何,勾魂攝魄,饒是血氣方剛的正常男子見了,都免不得失了神。
說來也是怪了,殷谷公全身都白,唯臉偏黑,隻要不往上看那張倒挂削尖的面孔,隻這幅身子便是極好的。
吳三丁慌不擇路地從松垮的領口處錯開眼,直入主題:“大人可曾還記得臨街那日,是因何事助小人一把的嗎?”
殷谷公眉頭緊鎖,有些不耐煩道:“不過是見你如同喪家犬般擋我去路,我趕時間才讓下人丢了幾粒銀子罷了,有什麼助不助的。”
殷谷公的話隻說了一半,那日他正好無聊出門,日頭太曬,便租了輛馬車閑逛,恰巧碰見書肆前生争執,他嫌人多路堵便讓車夫改道小路,沒曾想走到一半,轎突然停了。
“大人,這巷子裡突然有個人倒在地上,怎麼趕他也不動啊。”
難得接了單生意,車夫生怕有人擋了他一天的财路,匆忙朝車廂裡頭說了句,抄起車鞭就要下去驅趕。
車内的殷谷公突然起意,翹起尾指掀開車簾——“倒還算健壯,就是矮了些。”
當初吳三丁能被招進書肆當夥計,就是因為其身材健碩,雖身高不足五尺,但隻要加以梯子輔助,就算是拿書架上頭的東西也綽綽有餘,更别提那打眼就瞧見的肌肉了。
也不知是不是微風将細語輸送進了吳三丁的耳朵裡,像是有知覺般轉過頭去,正巧與廂裡人對上。
“等等。”殷谷公喊停了車夫,随後很快,一個繡滿了素錦葫蘆紋樣的錢袋透過下簾的車縫扔了出來:“大男子家家的,躺在路上叫什麼事兒,還不如洗把臉去,再換身衣裳,喪氣得很。”
說罷,殷谷公使喚着車夫走另一邊,留下吳三丁一人靜靜地拿着素錦錢袋,神情晦暗。
不甚清晰的回憶到這就結束了,殷谷公看着眼前的人,沒想過他們竟然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也不知道你是真聽進去我的話,還是假聽進去我的話,一段時日不見,好似确實變精氣不少。”
殷谷公借着月光仔仔細細地又打量了一番,那日事出突然,又是隔着簾子,自己不過是用餘光掃了眼,覺得地上之人五官還算端正,長在了他的點上,可今日在夜色底下又見了,不知為何竟覺其愈發順眼起來,眉眼裡精光異常閃爍。
可能是前段時間大昭寺裡的齋飯實在養人,普活兒又輕,每頓都扒好幾碗飯的吳三丁個頭沒長,但滿身的腱子肉卻壯了幾分。
吳三丁沒懂殷谷公是何意,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今日為何過來。
“大人大義,前救我于危難之中,點我以明路,今小人願獻一條良訊于大人,望解谷公之憂。”
良訊?
你能有什麼良訊?
天黑夜冷,殷谷公也沒什麼心情跟他推拉,語氣裡皆是濃濃的倦意。
“小人知道…大人與屋裡的那個女人在計劃什麼。”
吳三丁朝錢府方向努了努下巴,殷谷公一愣,立刻明白過來,原本困頓的表情瞬間消失,眼中戾氣一沉:“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女人?”
“大人不必驚慌,小人同大人是一邊的。”吳三丁連忙擺手解釋:“小人隻是從小混迹市井,為糊口飯吃,哪條道上的人都認識幾個,消息比較靈通,小人絕對沒有想要竊随大人的意思!”
殷谷公沉默了許久,正當吳三丁心跳發怵,一時間不知作何舉動之時,頭頂才傳出冷哼:“哼,量你也不敢。”
活下來了。
吳三丁此時此刻心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小巷相遇後,他利用人脈不僅打聽到當初那幾個徐府人的身份,還打聽到僅有一面之緣的殷谷公的身份背景。
知曉他是随一地主富商從鄉下上京城的,隻不過除了錢地主幾人的身份外,上京目的不明,不過也已經足夠吳三丁謀劃的。
因為經過摸索窺探,吳三丁無意中發現那地主身邊的女人和殷谷公有着一股不為人知的關系,重點是,他們竟然也對徐府人謀劃已久,特别是那位三少奶奶!
耳邊除了呼嘯徐徐的冷風聲,和打更人漸近漸遠的巡邏聲,殷谷公才知道,原來自己聽命于殷妙儀,計劃在暗地裡埋伏在慶豐樓,制造錢守仁和那個盲女偶遇機會的計策,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市井小民知曉了!
吳三丁拱手作揖,很快感覺不對,繼而跪下猛地一磕:“請大人放心,小人絕無背叛大人之意,也絕無看輕大人之想,今日前來是有一要事想要和大人相商。”
“你我之間,談不上什麼生意吧。”
殷谷公淡淡撥了撥,他沒什麼真本事,但架子卻擺得十足,乍一看就像是某家公子哥郎。
“小人嘴笨,說不了什麼漂亮話,便開門說了。”吳三丁從地上擡起頭來,一雙厲眼如午夜餓狼般兇狠:“今日小人在大昭寺做活兒時,竟親眼瞧見那徐府三少奶奶的眼睛是好的!根本就不是那日在街上說的患有眼疾,他們分明是在倒打一耙,誣陷小人!”
“誣害小人平白沒了生計,還慘遭官衙毒打,落得殘疾不說,連名聲都臭了啊!懇請大人幫扶小人一把,讓小人報仇!”
“噢?眼睛好了?”
陰柔的聲音緩緩響起,一道計策乍顯在殷谷公的心底。
“倒是有意思了,還以為沒法子能治一治那老家夥,結果這解題之計竟然在你吳三丁這兒等着呢…簡直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