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時可能毀滅的世界裡計劃未來實在太過可笑。尤其是她這種混一天是一天的人。
“你身體還行嗎?我們必須開始趕路。”凱隆一手拿着背包,看了眼盧米娜安問道。
盧米娜安揚眉,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我可以試試看。”
她被凱隆攙扶着從地上站起來,身上的衣服皺巴巴,但還算幹淨。
因為凱隆替她清洗過。她的記憶已經全部恢複,甚至連一些細枝末節都記得很清楚。
她第一次這麼讨厭自己是個記憶力超強的超級士兵。
凱隆扔掉髒兮兮的毛毯,替她穿上松松垮垮的作戰服。
盧米娜安的手甚至都伸不出袖口,衣服下擺蓋住了大腿。
凱隆伸手理了理她披散的長發,骨節分明的手指插進糾結成團發絲輕輕順了順,将她臉頰上的灰順手擦了一下。
兩人站得很近,盧米娜安自暴自棄地靠在他懷裡,随便他折騰。
她已在心裡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再怎麼否認也沒有用。
這本也可以幫助她更好地完成任務。
她隻要和以前一樣,一心想着任務,不要考慮自己。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謝謝。”盧米娜安擡頭望了對方一眼,輕聲道。
後者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淺色瞳孔微不可察地顫悠,深深吸了一口氣。
盧米娜安意識到他有些緊張。這讓她有些高興,甚至有些歡喜雀躍。但她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也不知道凱隆為什麼在自己面前這麼緊張。她現在連收回精神體的本事都沒有,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我背你。”凱隆轉身,在她面前蹲下。
盧米娜安猶豫了一下:“我會拖累你的。或許你可以先回到基地求救。”
“不,我不會丢下你。”凱隆回頭盯着她,一字一頓地回答。
盧米娜安微怔,無力反駁地歎了口氣。
正當她要趴到凱隆後背,樹林外傳來車輪聲音。
“留在這!”凱隆立刻抱着她放到房間角落,拿起地上的沖鋒槍彎腰走出房門。
盧米娜安能聽見他走過吊橋的聲音。
車輛停穩後,有人下了車。
“隊長!你還活着!”
維爾森喜出望外地沖着下了吊橋的凱隆大叫。後者立刻止住了他。
其實維爾森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因為比較内向,幾乎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太多的情緒。
但這一次不一樣。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奇迹般歸隊的費加爾!兩名隊友都在野外幸存了下來,這對他是個莫大的好消息。
費加爾雙手端着狙擊步槍謹慎地打量周圍,和迎上來的凱隆簡單地點頭示意,好像他獨自在外頭遊曆的這幾天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任何情況下都有種驚人的定力。這也是一名狙擊手的必備素養。
“你怎麼樣?”他對凱隆風輕雲淡地問。
後者扯了扯身上有點皺的迷彩服,綠眼睛局促地眨了眨,但很快恢複正常,說:“沒事。你們來的正好。你這些天都在外面?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去吸引黑潮。但是失敗了。我本以為你們死定了。現在看來,我們的運氣都還不錯。你們出發去救被俘虜的士兵的時候,我剛好到基地。”
“那就好。”凱隆欣慰地點點頭,珍重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野外,所有生命都是轉瞬即逝。凱隆作為曾經“推土機”計劃的少數幸存者曾親眼見過太多死傷,經曆過太多和隊友的死别。所以,他無比珍視隊友每一次地化險為夷。
費加爾擡頭看向樹杈間簡陋的樹屋。皺起眉頭,問:“她怎麼了?你們…出什麼事了嗎?”
他問得很隐晦,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況且是五感敏銳的哨兵。
凱隆身上有一股他不熟悉的陌生味道。而這味道的源頭就在樹屋。
凱隆搖頭,綠眼睛古井無波,淡淡道:“先回去。她需要治療。”
維爾森和費加爾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立刻在心裡做出現相同的判斷。
凱隆極少對他們有所隐瞞。他們一同出生入死這麼些年彼此之間早就沒有秘密。
秘密會造成隔閡,隔閡會造成死亡。
從最開始的軍團行動中過來的凱隆深知這一點,并始終對他們非常坦誠。但現在,他很顯然不願多說。
費加爾意識到,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隊長已經變了。雖然不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但有些東西已然不同,不同的根源還是來自樹屋裡的那個人。
他倒能理解凱隆的心情。哨兵會下意識對自己的向導産生占有欲。但他不能理解,凱隆為什麼要和盧米娜安綁定?
那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雇傭兵。
他現在不準備追問凱隆,盡管他非常不滿地皺緊眉頭,死死盯着凱隆将盧米娜安抱下樹上的階梯。
凱隆遲早會給他一個答案。隻要他還沒有被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徹底蒙蔽心智!
維爾森這次開來了基地裡最新的裝甲車。
車身更小巧,可以适應日益惡劣的自然環境。同時車内安裝了更多智能設備和醫療救援設施。唯獨休息的病床和座位之間的間隙縮小了不少。
盧米娜安平躺在床上。凱隆給她打了支營養針。
他在她枕邊席地而坐,雙手交握在面前,耐心專注地看着她。淺綠色瞳孔在光線不太充足的車廂裡顯得深邃憂郁,複雜目光掃過她慘白的臉色和雜亂的長發,最後定格在她橄榄綠的眼睛裡。
盧米娜安揚眉,又說了句謝謝。
後者微擡眼皮,沒有什麼表情地接受了“謝謝”,緩緩将腦袋湊過來,與她額頭相抵。熟悉的混雜了烈酒味道的栀子花香充斥鼻尖。
“你沒事就好 。感謝上帝。”
“上帝”,這是個對盧米娜安來說非常陌生的詞彙。她從不曾向上帝祈禱過什麼。
她很意外,凱隆這樣浴血多年,見慣生死的特種兵居然還在相信上帝。
她以為這樣脆弱的信仰會在第一枚子彈射入身體、撕裂骨骼後徹底粉碎。
她意識到,面前這個高大強壯的特種兵和她通常認為的特種兵很不一樣。或者說,她一直都對特種兵有所誤解。
她轉動頭顱,更認真地望進凱隆的眼睛。玻璃珠似的綠眼睛,是夢裡映着雪山的湖泊,清澈寒冷,柔軟潋滟。
兩人互相望着對方大概十幾秒鐘,裝甲車車門外灑進的陽光停在凱隆優越深刻的眉眼之間,照亮盧米娜安有些消沉的橄榄綠眼睛,又沉又綠得令人心慌。
凱隆應該不擅長笑。
但在陽光中,他确确實實彎了彎眉眼,緊張地眼睫不停抖動。
盧米娜安跟着笑起來,眯起眼睛,眼前的光線變得模糊,好像能暫時忘記目前為止超出設想的一切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