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其變?”凱隆眉頭微蹙,但很快恢複正常。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質疑UW的任何指令。很多時候,他都不會讓别人看穿他的情緒。
“如果這是他們的命令…我們隻能遵守命令。”
“但我還需要向城市聯盟報告。”那才是他們這些野外基地真正的領頭上司。但在一切有關黑潮的行動中,UW有着絕對的主導權。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UW可以批量生産超級士兵,并且号令上萬名超級士兵。
所以往往UW的意志就是“城市聯盟”的意志。
凱隆和袁禮都很清楚這件事已經闆上釘釘。但是凱隆無意挑明這一點,一手搭在茶杯邊緣,沉聲道:“那就報告吧。”
袁禮愣了一下,雙手局促地握緊又松開,側頭看着凱隆的眼睛,試探性地問:“這次你們去救俘虜,是不是還遇到了什麼事情?出了什麼意外?”
“維爾森應該已經告訴你了。”
“是的。但據我所知,最後幾天隻有你和盧米娜安在一起。而且,你和她綁定了。我想這在白塔是個毫無疑問的違規行為。”
“難不成我應該看着她被自己失控的精神力折磨緻死嗎?”凱隆毫不猶豫地反問,瞳孔微微收縮,整個人看起來像隻盛怒的雄獅盯着袁禮,“如果沒有她,或許我和我的隊員已經死在野外。”
袁禮連忙笑笑,擺擺手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白塔那邊……當然,我想即使是白塔也會酌情考慮這種特殊情況。”
他想盡可能安慰凱隆,但凱隆并不在意,皺眉盯着手邊的白瓷茶杯,目光有些恍惚,心煩意亂地眨了眨眼睛,猛地站起身看向門口。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該走了。我的隊友還在病房裡。我需要知道他們的情況,還有什麼時候能夠出發回城。”
袁禮跟着起身,點頭道:“補給和車輛已經準備好了。洛爾凱的腿傷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如果路上不太颠簸也可以盡早出發。至于,盧米娜安,她的傷不重,隻是精神方面可能還需要靜養。你可以親自向她的主治醫生确認。”
“謝謝。”凱隆一步跨過茶幾,大步流星地走向辦公室門口。
袁禮連忙叫住他,神情嚴肅地提醒道:“我這次叫你來,隻是想作為一個朋友提醒你。年輕人,我從天外隕石向地球襲來時就已經參軍,之後一直在各地軍營服役,見過很多事情,遇見過很多人。現在是人類的末日。所有近在眼前的東西都會轉瞬即逝。”他頓了一下,看着凱隆極具壓迫感的背影,正色道,“盧米娜安的背景是一段空白。她對你來說太危險。她無法通過白塔的審核,恐怕連城市都進不去。如果你考慮清楚了,我會照顧她。等她傷好了,她自然會找到該去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凱隆難以置信地轉過身看向袁禮。
後者堅定不移地看着他的眼睛,說:“這是你的自由。但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如實向上報告。你和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戰,而是為了全人類。如果她真的有問題,我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任何疏忽和失誤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你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所有從Unity無止盡的侵襲中幸存下來的城市都執行嚴格的準入機制。因為菌絲一旦蔓延,一座上萬人的城市可以在幾天之内變成一座死城。
凱隆曾見過一次這樣的場面。那一次他還沒遇到現在的隊友,一個人從傀儡群裡幸存下來。後來他做了很久的噩夢,幾乎被創傷後遺症徹底摧毀。
他默默握緊雙拳,來自本能的沖動和一直堅持的理智在心中互相拉扯,直到腦子裡的弦越崩越緊。
他在快要喘不過氣之前,瞟了眼袁禮,轉身走出房門。
袁禮再次叫住他,提醒道:“這次研究所和黑匪的事情是最高機密。UW和城市聯盟已經達成共識。希望伊拉裡歐中尉不要忘記和自己的隊員說清楚。”
他們不可以向外透露一個字。
越是如此,凱隆越是知道這件事不簡單。但這不是他一個士兵應該關心的事情。
即使他關心也無力改變什麼。
思忖片刻,他點點頭,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袁禮坐回沙發,低頭又抿了一口茶,看着重新關上的房門,想起十幾年前第一次看見凱隆的場景。
當時他還非常年輕,渾身洋溢着充沛的雀躍的青春氣息,目光稚嫩而銳利,像剛出鞘而未染血的匕首,明亮又秀氣。
而現在,他幾乎無法将面前這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特種兵和昔日那個清秀少年聯系在一起。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而在戰場上,這種改變尤為明顯和快速。隻需要一場死傷過半的殘酷沖鋒就足以讓一個少年完全蛻變成另一個人,一個他自己都會感到陌生的人。
而凱隆在第一次經過他的基地後不久就迎來了自己的“洗禮”。
當時外星隕石剛剛砸進地球,Unity的菌絲還沒有徹底圍困人類。還有好幾年才解散的聯合國集結所有力量向Unity的隕石老巢發起一波聲勢浩大的進攻--“推土機”計劃。結果一向高傲自大慣了的人類還沒意識到“天外來物”超出想象的強大力量,一味的冒進蠻幹将第一批超級士兵送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鏖戰持續了七天七夜,森林裡一片屍山血海。
凱隆是從中僥幸幸存下來的幾個幸運兒之一。後來,其他幸存者因為強烈的應激反應先後自殺,隻有他堅持到了現在。
幾年後,袁禮再次遇到凱隆時,差點沒認出對方。
盧米娜安在昏迷中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夢見了地下鬥獸場,夢見了同伴被開膛破肚,夢見了一直上升的旋轉樓梯,夢見自己雙手染血。
她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病房裡單調的白熾燈照亮她慘白的臉龐。
她的心髒劇烈疼痛,腸胃痙攣,眼前的現實與噩夢不斷交織,驟明驟暗。
她不斷掙紮,想從不停閃爍的記憶碎片裡沖出來,下一秒被人從床上抱起來,周圍被溫暖的氣息環繞。
幾分鐘後,黑暗褪去,面前的光源變得穩定。
她氣喘籲籲地直起身子,轉過腦袋,正好撞上一雙清澈銳利的褐色眼睛。
“你怎麼樣?”費加爾松開雙臂,從床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盧米娜安,面無表情地問,好像剛剛将她包入懷中的另有其人。
盧米娜安局促地咽了口口水,咳嗽一聲,說:“沒事。我沒事。”
“那最好。”費加爾不動聲色地揚眉,話鋒一轉,問道,“你和黑匪是什麼關系?”
盧米娜安心頭一跳,不解地擡頭看着費加爾:“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費加爾冷聲道,“維爾森已經告訴我。根本沒有黑潮。而他們給你注射了興奮劑。為了什麼?”
盧米娜安又羞又惱,雙手絞緊床單怒道:“你覺得我是故意的?我和黑匪是一夥的?”
“不然你來自哪裡?你的ID卡裡有一長段的空白。難不成這些年你一直獨自生活在野外?”
“我沒有義務向你報告這一切!既然基地覺得沒有問題,你有什麼資格質疑我?”
“或許他們隻是還沒找到證據。”
“你說什麼?”盧米娜安氣得心髒突突直跳,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怒視着費加爾。
後者無動于衷地雙臂環胸,沉聲提醒道:“有人在替你掩蓋。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盧米娜安噎了一下,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人影。
凱隆。
他現在一句話就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她暴露了太多破綻給他。但他什麼都沒說。為什麼?
費加爾古井無波的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像沉靜的枯葉,淡淡道:“希望你不會令他失望。”
“……”盧米娜安無言,靠在床邊垂下腦袋。
費加爾又說:“我會一直看着你。如果你膽敢傷害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立刻殺了你。”
盧米娜安冷不丁打了個寒戰,揚起腦袋看了他一眼:“那請你千萬别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