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找到了把拃長指寬的彎形小匕首,一對裝在盒子裡的小巧的紅珊瑚耳墜,以及,一份卷起來的,封貼上寫着“天狩二十八年三月畫”字樣的畫。
小匕首和紅珊瑚小耳墜,看着像是北邊蕭國的東西,水圖南爬上梯子找到小耳墜時,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下面的于霁塵。
她有些想象不出來算盤精戴耳墜的樣子。
于霁塵是有耳洞的,僅右耳上有一個,被顆小小的耳痣遮擋着,很小,不像是經常戴耳墜的樣子。
水圖南舉着那份畫,靠在梯子頂端問:“你畫的?”
于霁塵仰臉看了看:“畫的我。”
“能看看麼?”四年前的于霁塵長什麼樣,蠻讓人好奇的。
于霁塵翻着書頁擺了下手,那是随便看的意思。
水圖南抱着份好奇,和一份隐秘的興奮,靠在高處小心拆封,緩緩将畫紙展開。
畫紙剪裁長一尺兩寸長,兩尺二寸餘寬,妙筆着墨的,竟是于霁塵的彩色戎裝像!
身着黑甲玄披,頭戴朱纓旗盔,腰佩軍刀,手中一杆槍,挺拔俊秀之餘,目光如炬,不失威儀。如此威風凜凜!如此英姿飒爽!!
不知不覺間,水圖南臉上漾起大大的笑容,眼角幾乎彎成條縫,舉着畫像對比下面人現在懶散的模樣,故意戲谑問:“畫的當真是你麼,怎麼變化這樣大呢?不過好在一直都是好看的。”
但是……四年前這人就是壯實的,瞧起來像是能徒手掀翻一頭牛。不過想想也是,單是身上那套甲胄和刀槍,加起來重量便不會輕,倘細胳膊細腿,弱如清風拂柳,倒是能取悅世俗,敵人同樣也非常高興。
于霁塵蹭蹭鼻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來吧,遺像有什麼好看的。”
“遺像?”笑容僵在臉上,興高采烈的水圖南,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在心頭澆下碗滾燙的熱油。
胸腔出現瞬息的麻痹。
于霁塵嗯了聲,淡淡道:“似乎是某場大戰之前畫的,怕戰後回不去了,前來認屍的人認不出。”
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實在沒幾個人能死得全屍,若是有點小頭銜在身的人,蕭兵會斬其頭顱帶回去受賞。
于霁塵在軍時,是幽北大帥嫡部朱纓團副參将,常随楊嚴齊左右,算得上是這位幽北女大帥的心腹,若是不慎被殺,恐怕她會被蕭兵砍分得什麼都不剩。
據說當時蕭軍那邊的封賞,是“凡陣遇霍千山,士卒奪其一臂者,賞金二十,擢什長;奪首級者,賞金二百,拔百夫長”。
那場仗打得異常艱難,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争奪,于霁塵肚子被捅穿,确實險些喪命,最後那場絕殺裡,連幽北大帥楊嚴齊,都被她老對手蕭國王子蕭隆平,用把三棱匕首刺穿铔鍜,刺破喉嚨,險些小命嗚呼。
水圖南不知怎麼想的,指尖顫抖着收起那幅畫,揣着小小印章爬下梯子,輕輕呼出口氣:“而今不是放停了麼,放停好,不必再打打殺殺,再用不着那畫像,便從此束之于高閣吧。”
“倒是把你吓着了,”于霁塵笑,無所畏懼的樣,“你有沒有以前的畫像?好讓我也看看,水東家以前長什麼模樣。”
水圖南搖頭,邊把那枚私印拿出來看:“這個還真沒有,不過我同以前比沒什麼變化,硬說的話,無非是長大了些。”
“你這枚印,沒用過幾回吧,”水圖南故作輕松問,“你當真放心讓我拿去用?萬一我把你賣了,把大通賣了,怎麼辦?”
于霁塵莞爾一笑,無比大方:“那我幫你數錢,保管比老賬房數得準。”
其實有那麼瞬間,水圖南覺得于霁塵已經全部曉了得她,隻是沒同她說破那層窗戶紙。
而這枚私印,便是于霁塵對她進一步的試探。
見水圖南舉着玉制小印一動不動,有些發呆,于霁塵哎道:“想什麼呢?不會真琢磨把我賣了吧?”
擱在以前,水圖南遇見這種玩笑話時,第一反應是解釋,畢竟這印是蠻重要的東西,但現在,她隻會滿臉認真地順着促狹:“對,琢磨把你賣到哪裡去,才最能賣個好價錢。”
“沒人敢買的,”于霁塵倒是對自己非常有信心,“沒哪個商号吃得起大通,也沒哪個老闆能代替我;至于官門那邊,曹汝城不會要我性命,織造局要不起我的命,霍偃那裡更不用說。”
她兩手一攤,何其施施然:“這樣一分析,你還能把我賣哪裡去?”
水圖南兩根手指摩挲着下巴,琢磨片刻,問:“若是我來呢?”
窗戶外傳來秧秧的腳步聲,不緊不慢朝廚房方向去了,于霁塵笑吟吟起身:“若是如此,求之不得,我幫秧秧做飯去,你在家吃還是去外面?”
竟已是臨近午飯時,水圖南看眼西洋鐘,輕呼一聲開始收拾東西:“我出去吃,上了妝就走,你幫我到巷子外喊輛馬車過來!”
“好,不過以後用車……”她答應的話音還沒落下,着急忙慌的水大東家,已經抱着卷書文沖出了門。
跑得真快。
很快,周圍裡那點淡淡的臘梅花香,也随着水圖南的離開而消散,暖籠子裡的炭火努力散熱,堅持不懈地和江甯冬日裡獨有的濕冷做對抗。
于霁塵吸吸鼻子,捏開了一直握在手裡的蠟丸,暗影離開前,在水圖南眼皮子底下将這個塞給她,自然是因為裡面裝着不好讓水圖南知去的東西。
蠟丸裡裝着卷來自大邑的紙條,寫着朝廷新議出來的,明年準備撥給江甯的防汛款額。
紙條丢進炭籠,遽而燃燒起來,轉瞬成燼,火紅的碳塊同時重歸灰寂,秧秧的敲門聲恰好響起:“塵塵,包餃子!”
“好,就來。”于霁塵應聲,秧秧中午想吃酸菜餃子。
于霁塵想,等餃子做好,讓人給水圖南也送去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