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水氏馬車來了又走,錢逸道和于霁塵一前一後走出角門。
“好吧,往昔是我眼拙,不過,”錢逸道承認自己錯判了水圖南,心裡覺得有趣,笑吟吟道,“若是當真相中這位小東家,那可就要快點出手了,追她的人不少哦,據說商會會長的兒子,都對她有意思呢。”
于霁塵若有所思地望向水家馬車消失的方向。水圖南長的漂亮又有錢,還沒有至親的姐妹手足,怎麼會不招人喜歡,那些東西還不是聞着味争先恐後地撲上來。
追水圖南的人,确實不少。
水園的情況放在那裡,隻要能得到水圖南,無論是入贅還是娶過門,待将來熬死陸栖月和水德音二人後,也是可以吃絕戶的。
加上水圖南長的還可以,經營上也中規中矩,被不少人盯上。
直到大通以二十萬匹量的生絲為賭注,開始入侵滲透水氏織造。
“千山,”暗影帶來一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消息,忐忑地瞄着桌後人的神色,“已經查出來了,暗中搜集我們犯事證據的,是水家大小姐。”
暗影花了很大功夫才查到這個“幕後主使人”,于霁塵側着身坐在書桌後,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讓人揣度不出情緒。
這邊用的所有暗影,皆是從幽北一路跟過來的,個個是于霁塵死忠,做事的能力自是不必懷疑,絕不會留下把柄等着人抓。
壞就壞在他們還用了其他人,那些人在籌齊二十萬匹生絲的過程中,低價欺民者有之,趁機侵田者有之,霸女欺男者更是有之。
于霁塵即便知道那些問題,也未曾加以制止過。可是夜路走多了,終究要撞見鬼。他們被小股不明勢力暗查了,人證物證查得一應俱全。
久不見于霁塵出聲,暗影不知下一步該當如何,忍不住出聲低喚:“千山?”
“嗯,”于霁塵才回神來,手搭在桌邊,道了句:“随她去吧。”
随她去?任她搜集大通作惡的證據?暗影不解其意,暗影遵命照辦。
水德音中風偏癱,是為于霁塵所氣,那件事裡的證據,也被水圖南握到了手裡。
年前入冬時,南城貧巷,一條隐藏在混亂深處的,隻容得下一個人進入的死巷,水德音蓦然轉過身來,指住年輕人的鼻子問:“你想要圖南,好,我把她給你,可你竟然要收我的話事權,姓于的,究竟如何才肯放過水氏織造?!”
比起水德音的無奈跳腳,于霁塵始終淡然沉靜:“水氏織造算什麼?”
簡直氣笑水德音:“既然織造不算什麼,你低價搶走水氏的供桑農戶做什麼?”
“那些本就不屬于水氏,”于霁塵負手而立,眼裡的嫌惡毫不掩飾,語氣挑釁,“你占别人的東西這麼多年,該還了。”
水德音越是什麼都做不了,越是感到生氣,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
他上前攥住于霁塵衣領:“我上了你的當,才被你一步步算計到今天這個境地,你和南鹽錢家聯合起來騙我,害我淪落到如今地步,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
于霁塵冷笑:“我死了,你女兒要守寡,寡婦的日子幾多難過,你比誰都清楚。”
水老太守寡四十多年,受了數不盡的欺負,水德音曆曆在目的。
“那關我什麼事!”水德音咬着牙,似乎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斷于霁塵脖子,“她死在哪裡都和我沒得關系,于霁塵,她嫁給你,就死活都是你的人,但是我警告你,水氏織造是我的,永遠隻能是我的!我的話事權,即便是死,你也别想得到!”
于霁塵笑笑,一根根掰開水德音的手指,兩人暗中較勁,掰手指掰得指甲慘白,指節微青。
水德音咬着牙反抗,于霁塵也稍微加了力氣,似笑非笑道:“好吧,就算你完全不記得我的名字,那麼有個名字,你總該還是記得的。”
“誰?!”水德音攥着年輕人衣領的的手,手指一根根被掰開,他用力反抗着,脖子上粗筋暴起,臉也變紅。
于霁塵好歹在幽北軍裡厮殺過幾年,壓制水德音并不困難,她掰開這個渣滓的手,咬着犬牙,一字一頓:“于、碧、辭。”
“!!!”水德音終于不敵年輕人,手被大力甩開,帶着他幹瘦的身體撞到牆上,定住不動了。
于碧辭,他怎麼會不記得于碧辭呢!
巷子裡沉默良久,繼而響起中年男人粗嘎如破風箱般的喘聲。
他翻起眼睛看過來,一張臉扭曲得猶如蛆蟲在爬,眼裡迸出粘稠的惡毒,似要将年輕人千刀萬剮:“你曉得于碧辭,你果然是于家的!你是于家哪個,于春朝家的,還是于煊午家?”
于碧辭家的于粱死了,還剩于春朝家和于煊午家的孩子活着,那兩個全是女孩,于霁塵究竟是誰家的兒子?!
“哈,”于霁塵笑一聲逼近過來,投在牆上的影子将水德音步步吞噬:“我是誰家的?我是那個被你親手溺死在河裡的人,怎麼,忘了?”
“胡說八道!”
水蛇遊過般的惡寒從脊骨尾端爬上後背,水德音渾身顫栗,一把搡開于霁塵,大口呼吸着,揮手否定:“于家沒有兒子,女兒也都丢不見了,于家真正絕戶了,你少在這裡裝神弄鬼,你把水氏織造還給我,否則我跟你魚死網破!”
于霁塵上半身逆在陰雲下的冷光裡,咬着犬牙笑的樣子,像極了地獄裡爬出來的吃人惡鬼:“你若抵抗,魚會死,網不會破。”
水德音牙關打顫着沉默片刻,冷不防推開于霁塵,擠過去大步往外沖:“我要去告訴圖南你的真面目!你不是珍愛她嗎?敢和我作對,我就讓你永失之!”
話音沒落,他踉跄的身影急停在巷子口。
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你想幹什麼?”水德音說話破了音,怕被街坊鄰居聽見,竟然還沒忘記壓低聲音:“謀害丈人,罪同殺父!殺父之罪,車裂于市!”
“嘁,”于霁塵轉過身來,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還要多謝你把女兒嫁給我呢,你真以為,圖南對我做的事絲毫不知?你真以為,陸家在幽北的馬幫,沒有查到我的真實身份?”
聞得此言,水德音渾身抖得更厲害。
于霁塵踱步到水德音身後,放低的聲音在中年男人身後響起,帶着笑意,猶如惡鬼呢喃:“水德音,你回頭看,鬼來索命了。”
……
言語逼水德音發病偏癱的事,水圖南也是知曉的。
可江逾白做事越來越仔細,水圖南經曆過水氏織造的融并後,不得不收攏羽翼隐藏實力,那之後,許多事的證據,越來越難搜集。
關于大通侵吞良田的事,水圖南始終缺一份直接證據。在大邑送來确切的計劃安排後,那天,于霁塵讓水圖南,去書櫃裡翻找印章。
不負期待地,圖南找到了那份地契,同時也意外翻出了于霁塵在軍時畫的戎裝圖……
眼前霧氣漸散,雲吞放涼了,那廂攤主正在給别人煮雲吞,不知荷包已丢的于霁塵,從袖兜裡摸出幾枚銅錢放下,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
她接近圖南有目的,圖南接近她,意圖相同罷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恩仇得報,皆大歡喜。